口吻說道:“先生怎好這樣說話。”
孤鶴一笑,譏刺道:“常言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李大人現在也算是落難之人,怎麼能夠還像兩個月前那樣,對人頤指氣使?”
李延被噎了一下,抱拳又問:“請教先生尊姓大名,是何方高人?”
“方才已經說過,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叫我孤鶴好了。”
“孤鶴先生,你好像對我的情況很熟悉。”
“是啊,”孤鶴目光閃爍,讓人感到有一股逼人的寒氣,“高拱是你座主,這是天底下人都知曉的事。如果不是有這層關係,兩廣總督這樣的要職,怎麼會輪到你?”
這等於當面摑人的耳光,李延臉上掛不住,惱怒說道:“孤鶴先生,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怎好這樣當面羞辱別人。”
孤鶴答道:“忠言逆耳利於行,李大人,如果三年前你上任之初,身邊有我這等人向你說真話,你就不會自恃有高拱這樣的後臺,而為所欲為不顧後果,以致落到今日的下場。”
李延一怔,覺著這位高人說話雖然難聽,但句句是實。不免長嘆一聲,接著問道:“依先生之見,往後我的禍福如何?”
“大人自己怎樣看呢?”
“先生既然什麼都知曉,我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李延回道,“我的前程禍福,都連在恩師座主身上。”
孤鶴點點頭:“此話不假。”
“可是,我現在擔心的是,座主首輔之位難保啊。”
“大人為何會有這層憂慮?”
“或許這裡頭有天意。”
李延接著把在福嚴寺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孤鶴聽得仔細,接下來說:“天意難違這話不假,張居正與高拱,一個是太師,建極殿大學士,一個是少師,文淵閣大學士。都是封侯拜相之人。一入內閣,就算是應了天意。至於他們兩人往後誰為首輔,這要看當時的造化。”
“依我之陋見,所謂造化,就是人事浮沉,聽說明日要來一位章公公上山敬香,為皇上消災祈福,說明皇上病情不輕……”
李延說著把話頭打住,他發現孤鶴把頭扭向那塊“極高明處”石碑,似乎在傾聽什麼。
“孤鶴先生?”李延喊了一句。
孤鶴“哦”了一聲,把頭掉回來,說道:“我聽到石碑後邊有����的聲音,似乎是隻野兔子。請李大人繼續說。”
斷了這一下,李延突然覺得方才說的都是閒話,於是言歸正題,問道:“先生說過,今夜你要為我開釋解脫法門。”
“是的。”
“何為解脫法門。”
“就是一了百了,萬事皆休。”
“這種話我聽過。”
“啊?”
“是慶遠街西竺寺住持百淨說的,話頭不一樣,但意思差不多。我離開慶遠之前,曾向他請教吉凶,他讓我讀一首唐伯虎的詩。”
“唐伯虎可是有名的風流才子,百淨讓你讀他的哪一首詩?”
“漫興十首中的第三首。讀是讀了,但李某不才,一直沒有解透詩中的玄機。”
“還記得那首詩麼?”
“記得。”
李延說著,便用手指叩著石桌,低聲吟哦起來:
倀倀暗數少時年,陳跡關心自可憐。
杜曲梨花杯上雪,灞陵芳草夢中煙。
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
老後思量應不悔,衲衣乞食院門前。
自那次去西竺寺拜會百淨回來,李延從唐伯虎詩集中找到這首詩,閒來無事就吟哦幾遍。因此這短短五十六個字早已爛熟於心。此時此地再次吟誦,竟止不住滿腔酸楚。念罷詩句,已是喉頭哽咽,不能自已。
“唐伯虎這首詩,果真充滿了傷感。”孤鶴撫著三綹長鬚,喟然嘆道,“前程兩袖黃金淚,公案三生白骨禪。李大人,這兩句詩中,就藏了真正的解脫法門啊!”
“啊,請先生開釋。”
“本來,高閣老已經為李大人安排了一個錦繡前程,怎奈先生財迷心竅,貪墨鉅額軍餉
,這不是‘前程兩袖黃金淚’又是什麼?至於‘公案三生白骨禪’嘛,先生是明白人,難道非得讓我點明麼?”
李延心下一沉,忖道:“他怎麼知道我貪墨軍餉一事?”越發覺得這位孤鶴神秘莫測。事既至此,也顧不得面子,只哭腔哭調地說道:
“先生既然什麼都知道了,還望指點迷津。”
孤鶴搖搖頭,眉頭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