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一溜九楹的慈寧宮正房廊下。在長廊東頭,擺著一張鋪著團錦靠墊的藤椅,那是備著李太后閒暇時坐在這裡欣賞院中花木的。她坐上去,並示意馮保坐在她旁邊的一張小矮椅上。她正說問一問戲班子的事情,忽然瞥見馮保的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泡兒亮晃晃的,似乎有些浮腫,便關切地問:“馮公公,你是不是病了?”
眼下,馮保最忌諱的就是這個“病”字兒,因為他知道皇上現在只要找到任何一個藉口都會讓他在家賦閒。因此,不管筋麻骨痛多麼不舒服,每天他都準時趕到司禮監當值。李太后此時的問話,正好觸動了他的心思,想起進院時差點摔了一跤,回道:
“啟稟太后,老奴沒有病,方才是被迎面的陽光眩迷了眼,才歪了一下。”
李太后聽出馮保這是在要強,想起他十幾年如一日任勞任怨服侍皇上,不免深為感動,動情地說:
“馮公公,這三個多月來,朝廷接連發生大事,先是張先生去世,你忙得腳不沾地,終是病倒了。剛剛好一點,接著是皇長子——咱的孫兒出生,你又沒日沒夜地操持,這樣連軸兒轉,不要說你這大一把年紀,就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身子骨兒也熬不住啊。”
“太后……”馮保眼角潮潤了。
“馮公公,如果咱記得不差,你今年六十五歲了吧?歲數不饒人啊!咱看從今以後,你在司禮監坐個纛兒就行,雜七雜八的事,儘讓手下人做去。”
李太后一番體恤話兒,讓馮保悲欣交集,他確信李太后對他的信任一如既往,止不住的淚珠子便簌簌地直往下掉,他哽咽著說道:
“太后如此體貼,老奴感恩不盡。也不瞞太后說,這些時老奴常常犯迷糊,想著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老了,成為皇上的累贅了。”
李太后雙眸一閃,吃驚地問:“馮公公,你怎麼能這樣想?常言說得好,家有老,是個寶。如今張先生走了,皇上就得靠你。”
逮住這個話縫兒,馮保趕緊言道:“太后,老奴如今是有力使不上,真正能夠替皇上把舵的,還是太后您呀!”
“我?”李太后一愣,咬著嘴唇沉吟著說道,“自張先生去世後,鈞兒自己操持國事,幾個月下來,倒也井井有條。過去,咱老是對他放心不下,現在看來,他被張先生調教出來了。”
馮保嘆了一口氣,苦著臉說:“依老奴看,朝中大事,還得您太后把把關。”
李太后聽出話中有話,敏感地問:“怎麼,馮公公你聽到了什麼嗎?”
馮保瞧著東牆角處一株正在盛開的嫣紅的月季,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問道:“朝中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太后知道嗎?”
“什麼事?”
“戚繼光被調離薊鎮……”
“他去了哪裡?”不等馮保說完,李太后搶著問。
“廣東,雖然都是總兵,但薊鎮擔負著拱衛京師的重任,事權之重,為各路總兵之首。還有吏部尚書王國光,前幾天也被免職了。”
“啊,這是為何?”
馮保便把這兩件事發生的始末緣由詳細稟報一番。李太后聽罷,半晌沒有作聲。這時,一隻槐葉般大小的花蝴蝶從院牆外頭飛了進來,繞著月季花翩翩而舞,正在花樹下澆水的宮女看見了,忙跳躍著想把它捉住,李太后對那名宮女嚷了起來:“芹兒,讓它飛,不要打擾它。”看著宮女重又彎下腰來給花樹澆水,李太后才扭過頭來對馮保說道:“咱自添了孫兒以後,這一個多月來,只想著消受做奶奶的福氣,沒想著要過問朝廷的政事,鈞兒與咱多次見面,也不言及政務。咱還以為他可以單獨柄政了,沒想到捅了這大的漏子。”
聽到李太后的口氣中明顯露出不滿,馮保說話的膽子就大了起來:“太后,戚繼光與王國光落得如此下場,老奴聽了也不免心驚膽戰。”
“你擔心什麼?”李太后睜大了眼睛問。
馮保回答:“皇上登極十年,張居正忠心輔佐,終於開創出國富民安四海鹹服的萬曆新政。戚繼光與王國光,都是張居正生前最為倚重的幹臣,如今張先生屍骨未寒,張四維就攛掇皇上把這兩個人除掉。現在朝中所有大臣,無不人心惶惶。這情形,倒很像隆慶六年春天。”
“啊?”一提起那段難以忘懷的慘痛歲月,李太后心下猛地一緊,看著臉色就變了,她問道,“怎的像隆慶六年?”
“那時候,先帝爺病重纏身,已很難親理國事,外頭內閣一個高拱,內廷司禮監一個孟衝,兩人心術不正,勾結起來架空皇上,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