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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一點也沒有錯,是他們三人;反正照片下面的說明中有他們的名字。

問題是,這三個人在兩次的審判會上都供認,那一天他們都在歐亞國境內。他們在加拿大一個秘密機場上起飛,到西伯利亞某個秘密地點,同歐亞國總參謀部的人員見面,把重要的軍事機密洩漏給他們。溫斯頓的記憶中很清楚地有那個日期的印象,因為那正好是仲夏日;但是在無數的其他地方一定也有這件事的記載。因此只有一個可能的結論:這些供詞都是屈打成招的。

當然,這件事本身並不是什麼新發現,即使在那個時候,溫斯頓也從來沒有認為,在清洗中被掃除的人確實犯了控告他們的罪行。但是這張報紙卻是具體的證據;這是被抹掉的過去的一個碎片,好象一根骨頭的化石一樣,突然在不該出現的斷層中出現了,推翻了地質學的某一理論。如果有辦法公佈於世,讓大家都知道它的意義,這是可以使黨化為齏粉的。

他原來一直在工作。一看到這張照片是什麼,有什麼意義,就馬上用另一張紙把它蓋住。幸好他開啟它時,從電幕的角度來看,正好是上下顛倒的。

他把草稿奪放在膝上,把椅子往後推一些,儘量躲開電幕。要保持面部沒有表情不難,只要用一番功夫,甚至呼吸都可以控制,但是你無法控制心臟跳動的速度,而電幕卻很靈敏,能夠收聽得到。他等了一會兒估計大約有十分鐘之久,一邊卻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會暴露他自已,例如突然在桌面上吹過一陣風。然後他連那蓋著的紙揭也不揭,就把那張照片和一些其它廢紙一古腦兒丟在忘懷洞裡去。大概再過一分鐘就會化為灰燼了。

這是十年——不,十一年以前的事了,要是在今天,他大概會保留這張照片的。奇怪的是,今天這張照片同它所記錄的事件一樣,已只不過是記憶中的事了,可是在手中遺留片刻這件事,在他看來仍舊似乎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似的。

他心裡尋思,由於一紙不再存在的證據一度(hadonce)存在過,黨對過去的控制是不是那麼牢固了?

可是到今天,即使這張照片有辦法從死灰中復活,也可能不再成為證據了。因為在他發現照片的時候,大洋國已不再同歐亞國打仗,而這三個死人是向歐亞國的特務出賣祖國的。從那時以後,曾有幾次變化——兩次,三次,他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很可能,供詞已一再重寫,到最後,原來的日期和事實已毫無意義。過去不但遇到了篡改,而且不斷地在被篡改。最使他有惡夢感的是,他從來沒有清楚地理解過為什麼要從事偽造。偽造過去的眼前利益比較明顯,但最終動機卻使人不解。他又拿起筆寫道:

我懂得方法(HOW):我不懂得原因(WHY)。

他心中尋思,他自已是不是個瘋子,這,他已想過好幾次了。也許所謂瘋子就是個人少數派。曾經有一個時候,相信地球繞著太陽轉是發瘋的症狀;而今天,相信過去不能更改也是發瘋的症狀。有這樣的想法,可能只有他一個人,如果如此,他就是個瘋子。不過想到自已是瘋子並不使他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他自己可能也是錯的。

他揀起兒童歷史教科書,看一看卷首的老大哥相片。那雙富有魅力的眼睛注視著他。好象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壓著你——一種能夠刺穿你的頭顱,壓迫你的腦子,嚇破你的膽子,幾乎使你放棄一切信念,不相信自己感官的東西。到最後,黨可以宣佈,二加二等於五,你就不得不相信它。他們遲早會作此宣佈,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們所處的地位必然要求這樣做。他們的哲學不僅不言而喻地否認經驗的有效性,而且否認客觀現實的存在。常識成了一切異端中的異端。可怕的不是他們由於你不那麼想而要殺死你,可怕的是他們可能是對的。因為,畢竟,我們怎麼知道二加二等於四呢?怎麼知道地心吸力發生作用呢?怎麼知道過去是不可改變的呢?如果過去和客觀世界只存在於意識中,而意識又是可以控制的——那怎麼辦?

可是不行!他的勇氣似乎突然自發地堅強起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奧勃良的臉,這並不是明顯的聯想所引起的。他比以前更加有把握地知道,奧勃良站在他的一邊。他是在為奧勃良——對奧勃良——寫日記,這象一封沒有完的信,沒有人會讀,但是是寫給一個具體的人,因此而有了生氣。

黨叫你不相信你耳聞目睹的東西。這是他們最後的最根本的命令。他一想到他所面對的龐大力量,一想到黨的任何一個知識分子都能輕而易舉地駁倒他,一想到那些巧妙的論點,他不僅不能理解,因此更談不上反駁,心不覺一沉。但是他是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