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我與小兒立即滾出倪門。他還誣我不貞不潔,有辱先夫,不讓我與小兒再跨入倪家大門一步。他將此畫擲於桌上,冷笑道:”此乃你所繼承之遺產,現在物歸原主,當面壁還。‘“
狄公手捻長鬚。
“夫人,你亡夫才智過人,此卷翰墨一定不同尋常,寓意遙深,我要將它細察細想一番。不過,我須有言在先,此畫秘密揭開之後,也許對你有利,也許證明你確實犯有不貞之罪。不管對你是福是禍,我都將秉公而斷,按律執法。常言道,以鏡自照知臉容,以心自照知兇吉。現在,到底是將此畫存於我處,還是你自己帶回,請夫人自作權衡,自定章程。”
倪夫人聞言立起,微微動容道:“如此,妾請老爺將此畫留下,好生察問,但求蒼天慈悲,降恩於你,解得此迷。”說罷從容拜辭而去。
陶甘手捧大宗公文案牘與洪參軍一直於迴廊中等候,見倪夫人離去,忙進內衙向狄公銷差覆命。洪參軍報稱他們已將錢宅所有財物列單造冊,計有金條數百根,紋銀數萬兩,另有大宗珍珠、瑪瑙、琥珀、珊瑚,金鑄香爐燭臺,玉製盆碗杯碟,如意釵簪,綾羅綢緞等珍寶細軟,均一併鎖於錢宅密庫之中,貼了封條,有專人看管。宅中女眷奴婢一應人等均禁於後院之中,不許離去。喬泰帶領六名衙卒和十名軍士坐鎮中院,保護錢宅。
陶甘將文卷放到書案之上,笑道:“老爺,這便是我們落下的財產清單及於錢宅秘室中尋出的全部契書帳冊。”
狄公背靠坐椅,對面前這堆文卷並無興趣,略看一眼,說道:“錢宅之事,目迷五色,非一時半日可理出個頭緒來。我將此事就乾淨委於你二人了。錢牟強佔民房,侵吞土地,作惡多端,罪浮於天,此類證據乃我之急需,亦十分重要。但此惡獠狡獪如狐,心細如絲,我思想來,這件件罪證,從這堆文卷中恐難找見。當坊行董已答應今日下午薦人來衙中充任書差衙皂,一名檔房館吏亦在其中,你二人正可將此差事交於他們辦理。”
洪參軍忙道:“稟老爺,他們此時正在街院中恭候,專等老爺示下。”
“如此甚好!你與陶甘即去將衙中一應庶務向他們指點交割明白,命他們各負其責,忠於職守,責令檔房館吏今晚幫你將這堆文卷細細清理歸檔,你本人則為我揮灑數行,草擬一份呈文,就如何了結錢牟一案提些主張,但有關已故潘縣令遇害一節的公文案卷你無須過問,我尚欲專此想想這件疑案。”
狄公拿起倪夫人留下的長條紙盒,取出畫軸,攤在書案之上。洪參軍與陶甘也近前與狄公一起仔細觀瞧。
畫卷中等尺寸,彩色,作於白絹之上,是一幅以山景為題材的風景畫。但見畫面上峰巒磷磷,林木簇簇,白雲飄繞,房舍隱現,左邊一條石徑直通山巔,右邊一沙山泉順流而下。整幅畫上不見一人,上方倪壽乾以半隸半篆古體為畫軸題了四字:虛空樓閣。倪壽乾未在畫軸上簽名,只在畫題一旁用了硃紅圖書。
畫軸四邊均以錦緞裱糊,下邊捲了木棍,上邊繫了絲線——但凡畫軸均需如此裱糊,掛在牆上既直又平。
洪參軍捻捻鬍鬚,說道:“虛空樓閣,顧名思義,作畫人意欲將仙山瓊閣這一虛無縹緲的美妙幻境展現於人前。”
狄公點頭。
“此畫看來玄之又玄,須詳審細察方好。陶甘,你將它掛到書案對面牆上,我可隨時觀看。”
陶甘將畫軸於門窗之間的牆上掛了。狄公站起,出內衙,過公堂,進了大院,見新來衙吏差役一個個均為體面正派之人,心中自是歡喜,略訓示幾句,乃道:“洪參軍與陶甘現在就教你等如何所差當值,你等須用心習學,明日早堂就要各行其職,站班值堂。”
第七章
次日天色未明,蘭坊百姓便陸續前往縣衙,及至升廳將近,衙門前則早已擠了個水洩不通。一則這七、八年來衙門一直未開,百姓都想來看個新鮮;二則這些年錢牟在蘭坊無惡不作,弄得天怒人怨,今聞此霸已成階下之囚,誰都想前來看個究竟,以消心頭之恨!
三通鼓響,門丁早將衙門開啟,人群蜂湧進了大堂。須臾,廊廡處便摩肩接踵,人頭攢簇了。
十二名堂役手執皮鞭火棍,如狼似虎分列公案之前。只見公堂後帷簾開處,狄公頭戴烏紗,足登皂履,身穿雲龍出海綠色錦緞官袍,搖曳進得公堂,徐步高臺,在公案後穩穩坐定,四親隨幹辦分左右立於兩側,老書辦等眾人則在蓋了一塊嶄新猩紅綢布的公案一邊站定。
狄公高喊一聲“升堂”,頓時大堂上下一片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