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山被帶上堂來,去了枷鎖,跪倒在地上、左腳踝處已經縛了綁帶,夾了板。看見坤山這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狄公記起了他們第一次見到他時,喬泰對他的描繪:一條剛從毛殼裡爬出來的令人作嘔的小蟲。
姓氏、身份驗報完畢,坤山就照著狄公昨夜教他的供詞背了一道,稍有點接不上茬時,滕縣令便湊著關節處動問幾句。坤山供畢,書記錄了口詞,宣讀一遍,坤山確認不諱,畫了押。
滕縣令當堂宣判坤山盜騙殺人,依律擬斬,呈本申報刑都大堂候復。坤山於是被重新枷上帶回大牢監禁起來。
堂下看審的人好一陣喧譁,有的痛罵罪犯膽大妄為,有的對滕縣令的不幸表示同情,對他的情緒表示讚賞,有的嫌審得太快,沒聽到驚人的情節。
滕老爺拍了拍驚堂木,喝命肅靜,又高聲宣道:“傳柯謝氏上堂!”
令籤一下,柯夫人被帶到堂前跪定。見她渾身縞素,不施粉黛,一頭鬢髮攏在腦後鬆鬆地挽了一個髻,髻上插著一柄玉梳,算是裝飾。一副雍容華貴、高傲矜持的樣子。狄公暗暗吃驚,擔心自己會不會是冤枉了好人。
狄公掃了一眼堂下,慢慢開口道:“昨天夜裡,你丈夫的屍體在他臥房的地板下找出來了,你當時在場。關於這一點你還有什麼需要辯解的麼?”
柯夫人搖了搖頭。
“本堂現在問你,十五日那天晚上你丈夫離開宴席回到房中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須將那詳情從實招來!”
柯夫人抬起頭來,形容悽楚,聲音幽咽地回道:“望老爺明鑑,我只是一個不見世面,柔弱無知的女子。那夜又是出了這般的大事,想來悲痛尚猶不及,哪裡還敢拋頭露面,往來衙門報事,吃人恥笑。小婦人實是知罪了。那夜之事,容我這裡慢慢想來,細稟老爺。”
她稍停了停,抬頭望了望堂上的狄公,身子卻不由哆嗦起來。又開始說道:“我真不敢回憶那夜的情景,正如個惡夢一般。記得我當時去我丈夫的房間是想看看僕人們是否將新洗的床單鋪好。我剛走到桌旁,突然發現房中有人。我回頭一看,床簾拉開了,一個人跳了出來,我剛想呼救,那人則對我舉起一把長長的尖刀,我嚇得不敢出聲。他向我走近幾步……”
“那人什麼個模樣,如何打扮?”狄公打斷了她。
“回老爺,他臉上這著一條薄薄的藍紗面巾,個兒很高,身子很瘦……呵,對了,他穿著一身藍色衣褲。當時我害怕極了,沒能看得很清楚。”
狄公點點頭。
她又說下去:“他就立在我面前,嘶啞著聲音說。‘你敢叫出聲,我就……’他刀尖對著我的胸脯壓低了聲音說:”馬上你的丈夫就要來了,你就和他說話,他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正在這時,我聽見了過道上傳來了腳步聲。那人迅速將個身子靠在門邊的牆上。我的丈夫走進來,見了我,剛想張口說什麼,那人突然從他後面將他捅倒了……“
她雙手捂著臉,開始抽泣起來。狄公做個手勢,一旁的衙卒遞過一杯濃茶,柯夫人接了一口喝光,又說下去:“我一定是嚇得昏了過去,當我醒來的時候,我丈夫卻不見了,我只看見我丈夫的長袍和帽子擱在椅上,那人正忙著穿起那件長袍,又戴上了我丈夫的帽子。我見他滿面是血,浸透了那塊面巾。那人低聲說:”你丈夫自殺了,你明白嗎?如果你張口亂說,我就一刀割下你的腦袋:“他粗暴地將我推出了房門,我跌跌撞撞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間,剛剛一頭栽倒在床上,就聽到外面花園裡一聲大叫,僕人們跑來告訴我說,柯老爺跳河自殺了……我一直想把真情講出來,老爺,我發誓,我確是想全講出來,可是當我下決心去衙門的時候,我又看見了那張可怕的臉,上面滿是鮮血,我又不敢了。”
柯夫人低聲嗚咽起來。堂下黑壓壓一片觀審的人群中傳出一陣嘖嘖的同情聲。
狄公說:“你暫且跪在一旁。”隨後高聲喝道:“帶肖亮上堂!”
衙卒押著秀才走上堂來。秀才抬頭見那堂上的老爺卻是酒店裡的鬍子哥,不由一楞。他很快恢復平靜,冷眼兒盯著一旁跪著的柯夫人,一面慢慢跪了下來。
狄公厲聲道:“你就是肖亮嗎?竟然還有個秀才的功名!你這個黌門的敗類,犯下了彌天大罪,還不快招,免得皮肉受苦!那個女人已全部供了。”
(黌門:學校校門,古時對學校的稱謂。黌:讀‘紅’——華生工作室注)
秀才平靜地說:“老爺敢情看差了,學生委實不知犯了什麼彌天大罪,也從未見過這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