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來拘繫過堂了。
“忽而我聽得有人聲啼咕,象是兩人說話走近。我又用力踢棺蓋,扯嗓叫喊救命。只聽得有人說話。‘不好,棺中有鬼,快逃。’我情急,愈發聲呼救,擂動棺壁。——果然來人聽清了我言語,便聽得他用工具撬開了棺釘,將棺蓋搬移。
“我睜眼一看,見是兩人,都是僱匠穿扮。一個手中拿著斧鑿,另一個揹著木工箱,口中還噴著酒氣。兩人一時也嚇醒了酒,忙扶我爬出棺材,步入殿外的花畦邊坐定。年長的那個還端了井水,我淨了臉又吸了幾口涼水,乃覺舒暢。遂將自己身分遭遇情節與他兩個細述了。又知那兩人是兄弟,年長的叫毛福,日裡還在江家打製傢俱哩。
“我連聲稱謝,又央求他們送我回家,再致酬償。毛福一口答應,扶我要走。他那兄弟便是個惡棍,叫毛祿,半日不吱聲,心中已動歹念。他乘毛福不備,突然用斧子猛砍毛福頭顱,毛福當場面破血流,死於非命。
“小女子一時也嚇得沒了主張,待要叫喊,這荒寺半夜,誰人救應?毛祿與我道:”眾人都道你月娥死了,豈可再活著回家,嚇壞活人。被捉住了,還當鬼魅哩,用火燒死。不如就此隨我,也圖快活。‘——小女子羞憤,待要呼救,毛虜這賊又威脅道:“再叫出一聲來時,也同毛福一樣。’我見他手中父子滿是血跡,不敢再喊。他將小女子綁在一根柱子上,嘴裡塞了破布,出寺去了。半日才回轉,己設了斧子與木工箱。遂將毛福抱入我那棺材,重新釘合了”。
毛祿引我到一家妓館,當即便要成婚。一個老虔婆接待。我執意不從,拼死抗拒。他兩個將我綁在床腳邊夾嘴連腮只管亂打。打得我全身瘀傷,四肢再不能動彈。——第三日便與我換了衫裙,與一個獨眼龍一同坐船去了橡樹灘。那獨眼龍當日就被那裡的頭領殺了,毛祿也嚇破膽子,便討了個養馬的幹活,忍氣吞聲住下。
“後來便來了這兩位恩公,道是漢源縣裡的緝捕,專來捉拿毛祿的。小女子乃獲救得見老爺。——老爺恩德勝於生身父母,死而復生,白骨再肉,小女子感佩終身,永能不忘。”
狄公長長舒了口氣。笑道:“劉月娥,俗道是否極泰來,苦盡甘至。你歷經磨難,死而再生,終致善果,也是大喜大吉,可慶可賀。你丈夫和翁姑俱在家中巴巴等候你哩。”
劉月娥又連連叩頭,喜不自勝。轉又向喬泰、馬榮兩位稱謝。
狄公忽道:“劉月娥,本縣尚有一事須告訴你。令尊劉飛波先生不知何故,離了漢源,未詳去向,你可知曉其中緣由?”
劉月娥面生憂色:“回老爺問,家嚴是個心性古怪的人。一頭奔在生意上,向來對家中事不問不聞。獨獨視我為掌上珠,十分溺愛。小女子實不知他何故離家遠去。莫非為小女子不幸事哀毀過度,失了常態。”說罷低低吁了一口氣,眼中噙了淚珠。
狄公未動聲色,揮手示意洪參軍將她帶下去,備辦小轎護送回江宅。又矚喬泰、馬榮道:“你們想也乏了,快回去衙舍歇歇吧。此刻我想獨個在此靜靜養心一陣。”
黑龍會謀逆事果然不是虛妄之談,雖不致兵燹戰禍般嚴重,但刀兵之動,血火之災卻迫在眉睫。涇北那邊的事固可移文州府軍事長官,頭痛的是這裡漢源的逆黨,究竟會怎樣裡應外合,醞釀禍胎?——陰謀早露端倪,杏花的猝死,已是警鐘。韓詠南、劉飛波等一干嫌疑至今未查明眉目。對了,杏花手中那局殘棋,究竟暗示什麼秘密。
(燹:讀作‘險’,專指兵火,戰火。——華生工作室注)
想到這裡,狄公只覺頭痛欲裂,口唇焦乾。——劉飛波業已潛逃,是否應收捕韓詠南?那棋局既藏有機關,鑄造人即是韓詠南的曾祖。韓琦父設計那棋局固然不會是讓兒孫輩用以謀反朝廷,但目下這棋局已與黑龍會的陰謀有干連。韓詠南陷在正中,其咎難辭。——狄公這時忽的又想起韓宅的佛堂來。
那佛堂會不會是個藏垢納汙之處?韓詠南行跡如此可疑,佛堂果是齋心靜敬之地?為何又晝夜不閉,燈火徹明?佛堂與棋局一樣也是韓琦父親造,莫非七十年前已埋下陰謀的禍根?那佛堂有甚可疑之處?莫非有機關密室?那方金牒玉版也看不出蹊蹺,豈會有所暗示?玉版系由一片片碧綠翡翠嵌鑲拼成,與棋局唯一相象之點即是整個版面都是由一片一片的正方塊拼合。——莫非這兩個圖形有相通之處?
狄公迅即從抽屜裡拿出垂柳贈的那幅印有經文的黃絹,與棋局兩下對勘,一時也看不出名堂來。——棋是棋路,兩軍對陣,陷人殘局。銘是經文,釋迦典籍,語義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