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下推拉,就使我骨頭復了臼,又替我按摩、抹藥。我感動極了。我見他體格健壯,相貌軒昂,雄武有力,這正是我最企慕的男子。我愛上了他。他像一團烈火,也愛我。但我見他心情矛盾,有時很痛苦。他果然很快後悔了,要擺脫我。——我心裡明白,但我不甘心,我心性就愛強。我威脅說,他如果要甩掉我,我決不善罷甘休。他並不在意。我又明確警告過他,再不回頭,我便要殺死他。他哪裡肯信:我一個弱女子能殺死他一個蓋世英雄、角抵大師?”陳寶珍的聲音又變得尖銳起來,與適才的溫柔恬靜判若兩人。
“我一向說得出做得到。見他不以我的警告為意,我就動手了!正如老爺猜測的那樣,我裝扮成一個年輕後生溜進了‘甘泉池’浴堂,在他包下的單間裡將一朵噴灑了劇毒藥粉的茉莉花投入了他剛倒上茶水的茶盅裡。——等他喝完那盅茶,我才離開。他臨死前才知道了我的手段,明白了一個發狂地愛他的女人會發狂地致他於死地。他不屑我的愛,我就不屑他的性命。於今我獨個活著還有什麼滋味?左右是一個死,是殺是剮一任你們的便了。我想我的供詞總會令老爺滿意吧?”
狄公點點頭,叫她在供詞上畫了押。書記將所錄供詞讀了一遍,陳寶珍無一異詞。狄公宣佈退堂。
第廿四章
衙舍裡充滿了喜悅的笑聲,陶甘、馬榮、喬泰又互相擁抱作一團,歡欣雀躍。
狄公捋著鬍鬚望著他們狂喜之態,心裡也樂滋滋的。突然他想到一事,臉上頓時似蒙上廠一層冰霜。他淡淡地說:“馬榮,你快去換過狩獵的裝束,去馬廄後牽過兩匹坐騎,陪我上藥師山打野獐子去。喬泰、陶甘你們去城裡張貼官府的告示,要求百姓各安其業,休要滋亂生事。”
衙廳前院,鵝毛般大雪正飛飛揚揚,地上潔白晶瑩的雪已積了厚厚一層。
“快!馬榮!”狄公催道。“天很快就要黑下來了!”
馬榮將皮帽的護耳向下拉了拉,翻身上馬。兩騎放轡躍出州衙大門,繞過舊校場,向北門疾馳而去。
夜幕冉冉降臨,雪漸漸小了,風卻一陣緊一陣。
出北門時,馬榮向守城士卒要了一個燈籠。狄公揚了幾鞭驅馬向西往墳場而去。
“老爺不是說去藥師山打獐子嗎,如何又去那荒涼的墳場?”馬榮不禁問道。
狄公不答,自顧縱馬馳入了墳場。
墳場上白楊蕭蕭,北風颯颯,鬼火閃爍,鴟鴟悽號,好生令人心寒膽怯。
狄公在一株禿樹幹上繫了韁繩,步入亂墳堆中。他細細檢視每一塊墓碑上的文字。馬榮心中一團疑雲,又不好再問,也只得在那禿樹上繫了韁繩,跟隨狄公進入墳場。
突然,狄公停了下來,用衣袖拂去了一塊墓碑上的積雪,細讀了一遍碑面上的黑字,不覺脫口叫道:“正是這座,正是這座。”一面回頭招呼馬榮:“來,幫我掘開此墳!——我的馬鞍袋裡有一柄鎬和一柄鍬,快去與我取來。”
天已經全黑了下來,寒風刺骨,潑墨般的烏雲將月亮整個遮蔽。
狄公、馬榮用力將墓碑推倒,一個執鎬,一個執鍬,開始掘墓。
墓門終於掘開了,狄公拭了拭額上的汗,丟了鎬,擎起燈籠,貓著腰鑽進了墓穴,馬榮後面緊緊跟上。
墓穴正中並排放著三具棺木。狄公用燈籠照著,審看著棺木頭上的描金文字。他走到右首那具棺木的旁邊,點了點頭,說道:“馬榮,你拿住這燈籠!”馬榮接過了燈籠,狄公迅速從衣袖裡取出一柄鑿子撬進棺蓋的縫中,再用鍬當作錘子狠命地錘了起來。棺蓋軋軋響了幾下,離開了棺材。
“你撬你那頭!”狄公命道。
馬榮將燈籠放在地上,將鍬用力塞進棺蓋下的縫隙撬了幾下,果然撬了進去。再用一下大力,棺蓋這一頭也開了。馬榮雖力大,究竟心虛怯,他知道如果北州百姓一旦發現他與狄公兩個在此偷偷發墓開棺,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想到此,忍不住全身哆嗦,又不敢啟齒問狄公端底。
兩人於是將薄薄的棺蓋抬起放倒在棺材一旁。狄公一面將手巾捂住嘴鼻,一面將燈籠高擎照著棺材上方。棺材裡平躺著一具整齊的骨骸,骨骸之上這兒那兒還蓋著一片片腐朽的衣服碎片。
狄公將燈籠交給馬榮,囑他高擎莫移動了,自己則俯下身子仔細撫摸起那顆骷髏。馬榮見那骷髏的一對空空的眼窩正緊瞅著狄公。狄公稍一用力,骷髏“卡”的一聲便與頸椎斷裂了。狄公將骷髏捧出了棺材,只聽得“當嘟”一聲,一枚鐵釘從骷髏裡掉到了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