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僻”,“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自稱“畸零之人”、“檻外人”,喜人自謙檻內塵世擾擾之人。這後兩次暗出,都使得一些論家推匯出妙玉暗戀寶玉的結論,高鶚續後四十回,也順此思路一路荼毒妙玉到底。 妙玉的正式出場亮相,在前八十回中只有兩次。一次是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按:本文所引回目及內文,均據庚辰本),可謂“妙玉正傳”,雖涉及她的全文僅1500 字,但已使她那孤傲怪誕、極端潔癖的性格凸現紙上,過目難忘。她藏有其價難估的文物磁,用梅花上收的雪烹茶,可見其家雖敗而財富猶存,其人雖飄零而尊貴氣度不減。她拿自己常日吃茶的那隻綠玉斗斟茶給寶玉,是否可作為暗戀寶玉的佐證?我以為不可,這還是在寫她的怪誕奇詭。在這1500 字的描寫中,因劉姥姥用她給賈母獻茶的那隻成窯五彩小蓋鍾喝了茶,她嫌髒不要了,後由賈寶玉討出轉送給了劉姥姥,確是一個“草蛇灰線,伏延千里”的細節。我很贊同周汝昌先生在《紅樓夢的真故事》(1995 年12 月,華藝出版社,第1 版)裡所作的探佚推測,在八十回後,這隻連宮裡也罕見的成窯五彩小蓋鍾,將成為一個重要的道具,它很可能是由劉姥姥的女婿王狗兒賣給了古董商冷子興,冷子興又賣到了忠順王爺府,後賈府事敗,牽連到王夫人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興,追索此成窯蓋鍾來歷,牽三掛四,累及妙玉,使其“終陷泥淖中”。 妙玉在前八十回中的另一次亮相是在第七十六回,當黛玉、湘雲在凹晶館聯句,吟出充溢著悲愴不祥的“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後,妙玉忽從欄外山石後轉出,截斷了她們的聯句,並邀她們到櫳翠庵中,揮毫一氣將二十二韻聯成三十五韻,她所獨立創作的十三韻,不消說是值得逐句推敲的——其中一定埋伏著關於她命運走向的密集符碼。 關於妙玉,我所探佚思路,與周汝昌先生有同有異。同的方面是:八十回後,賈府事敗,成窯小蓋鍾牽出妙玉,賈府又添一樁窩藏罪。異的方面是:依我想來,王夫人收留妙玉時,並未蓄意藏匿;且妙玉可能與我所推測出的秦可卿不同,她並非皇帝政敵的後裔,確是父母雙亡的一個官宦人家的子女,但她有一段隱情王夫人與眾人都不知,她曾與一公子相愛,這種大逆不道的自由戀愛是“世難容”的根本原因,說“王孫公子嘆無緣”,那王孫公子不必膠著於賈寶玉,在十四回秦可卿發喪時,送殯名單一大串,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句:“餘者錦鄉伯公子韓奇,神武將軍公子馮紫英,陳也俊、衛若蘭等諸王孫公子,不可枚數。”從脂硯齋評語中我們已知,此處偶現的衛若蘭其實在八十回後是一重要角色,且與史湘雲有一段姻緣,那麼,陳也俊呢?這位王孫公子為何在這裡“偶現”?“嘆無緣”的王孫公子會不會是他?妙玉的自由戀愛不僅驚世駭俗,更遭到諸如忠順王爺追索蔣玉菡那樣的壓迫——逼婚,她只有到“青燈古殿”中躲避,後更遁入一般人難以覓蹤的賈府大觀園櫳翠庵。關於她的命運歸宿,把“到頭來,風塵骯髒違心願”中的“骯髒”解釋為“不屈不阿”我以為未必中肯,因為如那樣她就一定“玉碎”,關於她的冊頁上就該畫著碎裂的玉塊,而不會是“一塊美玉,落在泥垢之中”了。周汝昌先生推想她後來因成窯小蓋鐘的牽引落入忠順王手中,甚有道理;那王爺很可能便是一個遠比賈赦更可怕的色魔,賈赦在未能遂心得到鴛鴦後發狠說:“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手心。”忠順王爺當然更會針對妙玉發狠說:“憑她藏到天涯海角,也難出我手心。”那當然是個泥垢般的手心。依我想來,妙玉“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泥淖中。”“無瑕白璧遭泥陷”,並不是如有些人所推斷的落入了娼門,或如周汝昌先生所推想的那樣,被拉入馬棚、圊廁,配與“癩子”男僕,而是她竟終於不得不違心地嫁給了忠順王爺,任其蹂躪,而那讓她不能“玉碎”只能“瓦全”的原因,是惟其如此,才可挽救賈寶玉的一命!由此,妙玉提供了一個與秦可卿、與其他金陵諸釵全不類同的特殊悲劇,在曹雪芹所總體構思中,這樁個案一定承載著他內心深重的辛酸悲憫,故特地將其排在十二釵的第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