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人老了有時也可憐。
林林不知道這些。每回爺爺奶奶來,他偎在老人懷裡任那枯樹般的手撫摸著,只知道翻撿老人用手帕給他包的柿餅、核桃、江米條,然後捏一個在手,用目光執著地衝擊著媽媽:我現在,現在就想吃,可以嗎?後來他長大了,不會再捏個柿餅一站半小時地懇求著,而只是冷冷斜一眼,估摸一下包袱裡的貨色就不動聲色地走開,暗中記住媽媽放的位置,等四下無人時再拿出來吃,之後把包袱再恢復原樣。他從不吃完,至多吃一多半。媽媽開始時懷疑老鼠,準備養貓,於是家裡的老鼠就逃到隔壁琪琪家避了幾日,可巧琪琪家也準備養貓,後來林林爸說林林媽:“你家老鼠吃了點心,還會把帶子重新綁上啊?”
此言一出,鼠洞裡一片哭聲。
此時,林林和琪琪正坐在鎮邊的一棵柿子樹上,一個手捧對方給的一塊綠豆糕,一個舔著對方手心剩的點心皮。
再後來,每到年底時,鎮集上擠滿賣灶神火紙年曆的小販,灶神像年年鮮豔,紙灰味年年瀰漫,只是,年曆上的年頭印錯了,年年錯。鞭炮的硝煙味中,食堂的油煙味中,穿新戴帽的人們在集上擁擠著,踐踏著一場薄薄的新雪,臘月,正月,這兩個被豬油浸透的字眼,總帶給林林一種悲哀,因為只有他發現年頭印錯了,一直在錯,所有人都在將錯就錯,錯的頭髮都白了,因為只有他發現,天上的雲還是去年的那些雲,你看這一朵仍象門口的石墩,那一朵仍象戲裡的縣官帽子,它們一直在天上,陪伴著歲暮時寒煙千里的高原。不信你再聞:藏在風裡的是相同的味道,酒菜味、頭油味、靈牌前的香燭味、棉衣上的樟腦味,不信你再聽:相同的說話聲相同的電視聲,相同的冬日陽光移過庭院的聲音。包括那場夜裡下的新雪,還是去年的那片雲,去年的那場雪,象一個人終於下了決心開口說話,卻又被誰突然打斷了,於是那片雲又重新沉默被風吹走,以冰的形式懸在北極上空,歲末時又悄悄來臨。
彷彿是直覺,林林模模糊糊感受到了這些,象發現了一個秘密。也只是個秘密而已,說了沒人聽,連自己也不明白的秘密。
所以他一閒下來,就總是在發呆。這是他自小就與眾不同的地方,大家都認為這就是笨的典型表現。
琪琪也這樣認為,尤其是當他叫住她,鄭重其事地說:“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今年還是去年!”
她當時正穿著一件新衣服,這件黃色的立領外衣已讓她思念許久,很象畫報上那個女影星穿的那件。她對著鏡子發現:如果她也側著頭抿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就更象那個影星了。林林叫她時,她正一心一意地練習歪頭、抿嘴。
他的話讓她蒙了,她的表情讓他灰心了。然後他走了,而她去追他,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了,她要讓他高興起來,可他卻再也不想說了。
不說沒關係。琪琪能從他臉上看出他的心思來,他總是一副剛睡醒或即將睡的表情,但琪琪能從這副面具後揣摩出他的喜怒哀樂。下課時她在女生堆裡,不時悄悄看看有沒有男生跟他玩,上課時她直視黑板,卻用餘光觀察著,擔心著他會突然睡倒。她總是前一二名,他總是最後幾名,可她相信一點,他不是學不會,而是沒興趣。
他好象對什麼都沒興趣。包括對她。比如說這上學放學,總有幾個小子或熱烈或含蓄地向她表明,想用車子捎她。她從沒答應過,雖然那幾個小子一直不遠不近地尾隨著。
只有一次放學,他許是餓了,走的飛快,她喊了幾聲仍自顧自走著,她氣的一跺腳,這時一個小子挨近,結結巴巴說開了,大意是他車子騎的好。於是她坐上走了,經過他旁邊時專心地看天上的一片雲。隨後又忍不住一回頭:他站在那兒手撫胸口,臉上竟掛著少有的笑容,一副解脫的表情。
她哼了一聲,噌地跳下車子等著他:不錯啊,會自己高興了!讓我看看你還會什麼。
再就是今天,李志學看見她少有的獨自走著,忙期期艾艾近前,還沒想好怎麼開口,琪琪就騰地一下跳上車子,閃的他差點摔倒。他忙抓緊車頭,臉紅紅地騎著,心慌慌地騎著,到了門口才發現身後空空。
琪琪在一個轉彎處已悄悄下了車子,在路邊站了一會,又獨自走回家去。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十二章
一連三天,兩人總共都吃了九頓飯,卻沒說一句話。
林林父母沒發現什麼異樣,這孩子本來就不愛說話,最近幾個月好象只說過一句夢話,那天晚上林林媽加班回來,見他把被子蹬到床邊就去給他蓋,只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