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問他為什麼願意出去私訪?為什麼官員在他面前不敢說假話?因為他們知道,朱元璋從各種途徑能知道他們的私事,誰和誰交往過密,誰什麼品行,百姓口碑如何,他都知道。不能講掌控臣僚於股掌之上,那是因為辦不到,能辦到是最好的。
朱標不得不承認,父親是明察秋毫的。
朱元璋說,犯過失有君子之過與小人之過的區別。所以古人說:禮儀以待君子,刑戮加於小人。君子犯過,出於誤,可原諒;小人心懷詭計,有犯,是本性,必嚴懲,不必讓他悔改,改不了本性的。
朱標稱父皇把世態、民心都看透了。
朱元璋告誡他要好好歷練才行,光憑仁慈和德政是不行的,老虎如果不用它的利爪尖牙,貓也會欺負它的。
朱標很想知道父皇是怎麼私訪的,朱元璋答應下次私訪帶他同行,朱標倒為這新奇的事所鼓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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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標又說起昨天接到老師宋濂一封信,說劉基病勢日重,肚子里長了個硬邦邦的東西。
朱元璋說可以叫麻太醫去一趟浙江,上次給劉基看病,不是他開的藥方嗎?
訊息傳到武勝鄉劉基那裡,他一口回絕了,死活不讓麻奉工再來,劉璉不知他為什麼這樣固執。
劉基依然常常垂釣,但依然不認真,多半時光在看書。
劉璉坐在一旁,說:“這樣心不在焉,一天也釣不到一條的。”
劉基的拳頭一直頂在肚子上。兒子問:“肚子又疼了嗎?”
劉基說:“你摸摸,肚子裡的包更大了,硬硬的。”
兒子摸了摸,說:“可不是!又長了,回去吧,得找個好郎中看看。再不,我趕到南京去請麻太醫。”
“不請他倒好,請他死得更快。”劉基說,這才說出了他的懷疑,他近來疑心,上次他給開的藥方,不讓咱自己抓藥,怕是有鬼。
劉璉說:“父親是說,他下了毒?他為什麼下毒?他與父親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啊!況且,下了毒怎麼過了幾個月才發病?”
劉基說他與太醫無仇,不等於別人不會假太醫之手害他。
《朱元璋》第八十二章(4)
“又是胡惟庸?”劉璉咬牙切齒地分析,“一定是父親那個彈劾他的奏疏被他知道了。”
劉基說:“一定是他。”肚子忽然疼得厲害了,頓時滿頭大汗。兒子幫他揉著,才略有緩解。
劉璉說:“我去告他。”
劉基苦笑著搖頭,這是告不贏的,沒有證據。一般投毒害人,或砒霜或鴆毒,都是立即七竅流血而亡,我過了好幾個月,怎麼對證?這種毒藥,高手才配得出來呀,不然怎麼當得上御醫!
又過了幾天,宋濂找他來下棋、釣魚時,劉基已經不能下床了,宋濂嚇了一跳,不覺暗自傷心。
那天晚上宋濂沒走,他預感到劉基挺不了多久了。劉璉知道父親一生喜愛光明,那晚上特地在屋裡屋外點上了大大小小上百支明燭,照耀如同白晝,奄奄一息的劉伯溫已感受不到光明的意義了,但他至死都是清醒的。
劉基抖抖地從枕下拿出一摞文稿,對劉璉說,待他死後,馬上進京去,當面把它交給皇上,這封遺書,也就是他最後一份奏疏了。
劉璉說:“父親到了這份兒上,還管他們的事?管他張三得勢、李四得勢!”
只有老友宋濂明白他的心,他勸劉璉照父親的意思辦。
“你不懂。”劉基說,他並不忠於哪個人,他不願看到天下大亂,黎民再受塗炭。他在奏疏上陳明,日後胡惟庸必反,他不是一般的貪贓肥己的壞官。
兒子說:“我記住了。”
劉基仍懷疑自己死後,兒子一定不會送,他說劉璉在敷衍他。他就讓宋濂代勞。他一激動,臉憋得通紅,喘不過氣來。
劉璉只好答應:“放心吧,我一定送到皇上手中。”
劉基滿意了,嘆息地說:“你告訴皇上,假如我對胡惟庸的推斷不應驗的話,那倒好了,但願如此,那就是天下老百姓的福氣呀!”說罷永遠合上了雙眼。
三
太平盛世的上元節天子總是要與民同樂的。朱元璋同樂的方式與別的帝王有別,他更願意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混在黎民之中,以便親身去感受祥和氣氛,那才更有真情實感,沒有造作和粉飾。他不要粉飾的太平。
這天黃昏後,夫子廟、秦淮河一帶成了彩燈的世界,出來觀燈的人比肩繼踵,塞滿了街道,行人幾乎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