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糖。
小時候,我對誰吃了我的東西有強烈的氣憤。我父親是在我五歲前去世的,這就是說我五歲前就特別恨有人吃我的東西。這麼晚了,我家的水糖稀飯剛一煮好,絡腮鬍子蔣大爺就會準時走進我的家,好像他專是在外等似的。這時,我父親就一定會對我母親說,給蔣大爺舀一碗。
蔣大爺也不客氣,端起碗就喝,絡腮鬍子賊黑賊黑的。
我恨得是咬牙切齒,內心喊了一千次說爸爸你別給他舀,但是沒說出來。
我五歲前記得許多東西:父親將我放在河堤上他和人在河中安箭笆攔魚,父親和母親一人一口恩愛地共享著一支菸,父親去打地上那根把起來煮早飯的母親嚇得哇叫的蛇,結果卻是根草繩子等等。所以我特別恨我知道的蔣大爺:他老婆早死了,他有一個瓜兒子,他家裡髒得很,他家裡從來都是不洗上頓的髒鍋直接煮這頓的飯,褲子有洞勾子都露了半邊在外等等。父親卻對這麼個髒老頭客氣,我家夜夜的糖稀飯都跑不脫他。蔣大爺把我家的糖稀飯吃多了以後,我就開始怨父親。
帥士象幽默作品集(27)
我在父親那麼大的歲數以後,才開始瞭解了父親。
我在父親那麼大歲數的時候,也很樂意交朋友。在一起大吹牛皮以後,就和大家去喝酒吃飯。
我包中沒錢的時候,我背上好像總在流汗,很侷促,很想找個理由一跑了之。就是坐下吃,也吃得怪怪的不自在。
要是我包中有錢的時候,我就吃得暢快得很。總喜歡最先去給錢,就是別人請客我也喜歡悄悄地去付錢。別人掏著錢包說我請客怎麼你給錢呢,我把他的錢一邊往他包中回按一邊笑著說,一樣的一樣的。
儘管事後有時也很後悔自己耿直得像豬腦殼,但下次仍一樣。
好處是,我這一生只有朋友,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仇敵。我在一個鎮上工作過三年,去年為本社去訂報紙,我只是從街上走過,沒找過任何熟人,中午卻有三個人打了十幾個電話,說是聽說街上有我的影子,請我去喝酒。我走進去時是一個好人,趟過三張桌子後,出來已是個在地上翻跟斗貼著紅紙的酒罈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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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杭州日報》2003、5、27西湖
清清河水
五月之末的早晨六點半。河邊。狂亂的清風捲起我的頭髮和衣衫。
我被臨水的風景吸引,走了過去,在清清的河水邊蹲下。
一岸的青草,我蹲在青草中裸露的卵石上,清清的河水伸手可及。風吹起清水面上的萬千細波,我如痴如醉,因為這使我想起風吹皺了一池玻璃的佳句。河底的小魚呢,底下的在卵石間亂卷著忙這忙那,也不知忙些什麼;有的小魚,則是頭下尾上的筆直地向水底落去。我相信這種純粹的自然景觀,人世間已難尋了。
而在河對巖的石頭上,不時從天而降地落下一種黑身黃尾的小鳥,它們點頭展尾地在石上叫著,不知想幹什麼。
我正醉心萬千細波,想在波上飲酒撒花時,一隻青色的蜻蜓,突然飛到了我前邊的視線中,在河上點著水。而它突然又逃了。急看,原來,一隻蜻蜓從後邊的大山上撲了下來,直向它衝去。前邊的那隻迅急地逃到河中央時,後邊的這隻追了上來,迅急了粘了上前邊那隻的身上。後邊的那隻,一邊飛,還一邊卷著肚子呢。我想,它們此時,就相當於人間恩愛的人在上床吧。
我還沒來得及為這對新人祝賀,突然。。。。。。
河對岸的那隻小鳥,閃電般騰飛起來,撲向這兩隻蜻蜓。。。。。。
這一切,其實都是在一兩秒鐘內發生的。
我以為小鳥今天撿到了雙料美餐。卻
那兩隻想必正神魂顛倒的蟲兒,卻突然一下直向天空筆直地衝去,後邊那隻蜻蜓,也把卷著的肚子伸直開來,想必翅膀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拍打著。相愛事大,可是,逃命事更大呵。
小鳥只追了十多米的樣子,想自己的兩隻翅膀也的確敵不過它們的八隻翅膀,就放棄了,又一下閃回,立在河對岸的石上。
看過這驚心動魂的一幕,我大為嘆息。
我大為感嘆。生命,即使是小小的生命,比一粒塵土,也不知要高階幾千萬倍。但是,人間的許多人,尤其是有錢有權的昏人,好像大腦裝的不是長智慧的腦髓,而是是涮標語的漿糊,不知珍惜,不懼將自己的生命當作塵土般兒戲。
因為我想到,一隻蜻蜓的腦袋有多大?好像除了兩個眼睛,就沒了。當小鳥毀滅性的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