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來看,對一個“絕望主婦”式的人物來說,這些三峽縴夫,必定像是波蘭的水管工那樣富於性的誘惑力吧。
我對這些縴夫,或神農溪的漂流沒有興趣。在中國旅行,你經常被一個接一個、不知節制,甚至厚顏無恥的人造景觀所包圍。我記得在山西時,當地的公司修建了一座木塔,然後宣稱它就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鸛雀樓,然後向每個遊客收取100元的門票;或是四川一座混凝土博物館,人們說它就是大禹的故里,且不管歷史上是否真有大禹其人……
儘管在所有的國家,真實的歷史總與民間傳說相互混雜在一起,但是我得承認,我們似乎更有一種強大的能力將兩者的邊界模糊。我們毫不吝惜地搬遷、拆毀、重建、焚燒,或許是我們的歷史遺產實在太豐富,沒有什麼東西是人們覺得值得真正尊重與留戀的。富裕起來的中國人,蜂擁而至所有他們想去的地方,但他們還沒準備好去介意是在真實的遺蹟前還是人造的景觀前合影留念。
我不知這厭倦的原因。可能是城市裡的噪音,千篇一律的商場與娛樂場所,那些醜陋的建築,還有那些不痛不癢、難以深入的對話……我是個拙劣的記者,經常被批評為缺乏對現實中國的理解。在理智上,我也承認,真相和發現經常隱藏在乏味的表面,你需要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層的逼近。
在旅途中,你會遇到小余那樣的浪漫年輕人,也會遇到覃大姐那樣為了孩子的教育而甘願自我犧牲的人,以及在漢中經營鐘錶店的福建人,耐性、堅韌是他們身上常見的品質,他們也充滿著為了更好的生活抓住每一次機會的熱忱……但是,碰到的越多,我就越會發現最初相遇時的喜悅感的消失,他們的命運都差不多,為著自己的生存苦苦掙扎,在巨大的社會變遷面前感到無力,或是過分投機……近代中國社會的現實狀況深深塑造了他們的內心—過少的資源與過多的 人口之間的難以消減的矛盾;席捲一切、狂暴的社會變化,除了響應或忍受,個人似乎別無容身之處……
有時,我假裝能理解這一切,試圖富有同情心地看待這一切。但在更多的時刻,我則因空氣中飄蕩的麻木、精神匱乏而感到無聊和憤怒……
不穩的生活(1)
一
雪災的新聞,伴隨著我的旅行。到了巫山時,電視新聞裡幾天前的嚴峻形勢,變成了高奏的凱歌。從中央電視臺,到曾經身陷困境的貴州、湖南等地方電視臺,它們的新聞報道都沉浸在一種勝利的氣氛中。那些被困在車站、公路、火車上的哀愁的臉,那些因停電而陷入黑暗的城市,如今換成了正在吃著熱氣騰騰餃子的小家庭,一位貴州的大學女生激動地說,在絕望之中,中央一直記掛著我們。那些工人們在山坡上修復電線、解放軍用鐵鍁拼命剷雪的場面,還有總理鞠躬的鏡頭,被反覆播放著……
我突然想起了火車上那對目光茫然的夫婦、徒步的杜登勇,還有湖南郴州那50元一根的蠟燭……這一切好像已是陳年往事。
電視熒屏上,經過適當選擇的資訊流動著,每一幅影像都取代了前一幅,記憶變得短暫、脆弱。我經常在想,這些早已在單一邏輯中經過選擇的資訊碎片,在一刻不停流動於人的眼前時,它對觀看者的思維與情感的摧毀力該是多麼強大,這樣的力量將會重塑一個怎樣的社會的頭腦與內心?
我操控著手中的遙控器從一個頻道跳到另一個頻道。我記得1983年,我家購買了第一臺電視機,14英寸的金星牌,耗去了我的父母整整兩年的積蓄。那個黑盒子一樣的電視機,螢幕是凸起的,而非日後的平面直角,它能提供的所有選擇都表現在8個頻道按鍵上。
那時,每個人都透過同一個渠道瞭解世界,打發時間。那單調匱乏的生活,似乎是轉瞬之間就變成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豐富。我忘記了*興起的確切時間,大約5年前,我開始覺得電視臺多得看不完,它們的背後還代表著某種微妙的權力變化。每個省都推出了足以覆蓋全國的衛影片道,並致力於將自己的影響力推進到其他地區,進而吸引到全國性的廣告商。這些競爭者中最成功的是湖南衛視。
在中國版圖上,湖南人民以風格彪悍、愛吃辣椒著稱。在20世紀,更因毛澤東的出現而佔據了特殊的位置。
地方與中央的權力爭奪,是中國歷史上永不落幕的戲劇。當武力確保了表面的穩定感時,經濟與文化上的較量則一直進行著。湖南衛視與中央電視臺的爭吵是令人感興趣的例證。那是2006年的夏天,來自中央電視臺的工作人員,半公開地指責湖南衛視的《超級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