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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突兀的指關節被雨水浸得冰涼,他毫不在乎地踏入浸水的溝渠,蛇莓變作紅色的泥漿,地蠶掙扎著爬上他的靴子。陰暗的昏光把紅色的橡樹葉染成深重的凝血,一顆橡子讓艾德里安腳底一滑,驚得樹下的刺蝟蜷成一團。
番紅花在水霧中嬌弱地搖曳,而這銀色的水霧讓艾德里安難以呼吸,瘦削的胸骨艱難地起伏。
變幻飛逝的陰影中,閃現著一棵被蛀空的水杉,深褐的枝幹長著聚聚散散的白色病斑,幾株枯萎的顛茄簇擁著它。它們在畫面最深處,彷彿納夫塔利和艾德里安正圍著它們繞圈。
積雲在天空中盤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坡上有幾棵沒了尖的雪松,下層厚重的枝葉鋪在草地上,彷彿要淹死的人正在掙扎求救。
為了不因苔蘚而滑倒,艾德里安伸手拉住面前的一棵樹,卻被蜱蟲紮了手,趕緊咋舌鬆開來。這時,身後的車轍聲越發近了,納夫塔利緊張地盯著身後森林鏤出的黑洞,他感到艾德里安顫抖地拽著他的手,撫過堅硬的繭疤和他大拇指指甲微翹的弧度。
馬車上的響鈴催促著越發慌忙的二人。腳下的草地更荒涼了,裸露的泥土溼滑難行,層層疊疊枯枝敗葉設下一個個陷阱。雨停了,地面升騰出一層迷霧,白色的幽靈拉扯著人們的衣裾褲腳,把樹木間僅有的空隙變化成扭曲的形狀。
“艾德里安!”隨馬車傳來一聲聲婦人力竭的呼喊,它和車轍聲、馬鞭聲、鈴聲被因溼重而靜止不動的樹葉折射得越發巨大清晰。
“艾德里安……”納夫塔利漸漸慢下腳步,對拉著自己、仍在奮力前行的、喘著粗氣的艾德里安喊道,就像婦人的一道回聲。
艾德里安轉過頭來,溼透的髮梢蜷曲在瘦削的鼻樑上,大而圓的鼻頭正滴著水。他過薄的雙唇緊閉著,彷彿因浸溼而纖維畢現的大衣能幫他分擔呼吸。
納夫塔利抓緊艾德里安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氣,就像有一根房梁壓到了他的身上。艾德里安抬起眼來盯著他。
納夫塔利他黑色的眼睛彷彿窗扉緊閉的屋,然而門開了一道縫隙,有一束光。像是《上帝降臨》裡的那束微弱的、苦難的、僅有的、明亮的光。艾德里安一瞬間因他夜中的大海般動盪的漆黑眼眸,仍以為自己身處夏日畫展後那條窄而悠遠的小巷。
多年以後,艾德里安還時常在病榻上想起這一幕。他還會想到納夫塔利溼透的大衣裡那股石頭般生涼的味道,睜大的眼睛裡倒映出的光影變幻的天地。
納夫塔利悲傷地看著他。艾德里安也試著鬆了手,而納夫塔利並沒有回握抓緊。
“艾德里安……”這聲輕嘆般的呼喚,竟然讓整個林子靜悄悄的,甚至蓋過了越發洪亮、越發聲嘶力竭的的德尼夫人的呼喊。
艾德里安棕色的睫毛像滴入了露水的枯葉一樣輕輕顫動了一下,然後低垂了,像畫作的終筆,柔軟、遲疑、又只在瞬間。
他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這時馬蹄聲和車轍聲呼嘯著朝兩人襲來。艾德里安抽出握著納夫塔利的手,顧不得落下的行李和畫具,一把抓住身旁細而結實的樹幹,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艾德里安!”他最後聽見納夫塔利大喊道。他更向前飛奔,直到再也聽不見它的回聲。
森林歸於寂靜。天空的光被破碎的銀灰色的層雲、交織的紅紅綠綠的枝葉、零落凋謝的褐色花瓣拼嵌成戶戶斑斕的玫瑰窗,艾德里安看到遠方的丘陵上有一株筆直的杉樹,像尖塔一樣直衝雲霄。樹木將空間分割得狹小而高聳,這千萬樁撐起的圓柱讓艾德里安不由得抬頭仰望。枝葉的拱券間,正有什麼在低語。
他向前走去。風雨後或倚或倒的樹幹支撐起那些更大的樹木的牆壁,夜風敲打著巨木的音栓,發出宏大而低沉的雄偉聲響。
艾德里安忘我地凝視起它們的眼。莖基腐敗的大樹擰著暗褐色的臉;老死的欒樹縱裂著傷口;一棵小橡樹因擁擠而弓著背;蠹蟲在慄樹梢上緩緩爬動著,抖落戀戀不捨的、早枯的葉。
枯葉裡,有一群螞蟻正抬著一隻秋蟬的屍體,艾德里安沒能注意到它們而差點踩到它們。枯葉之下,一些蟋蟀和蛀蟲正在化為塵埃。它們保留著活著時最後一刻的苦難的臉。
雲霧漸漸消散了,皎潔的月光窸窣地灑落在林間。艾德里安忽然想起小時候聖母院才重修完畢時,母親領著自己去做彌散的場景。那時,他和母親走散了。他跑過排排跪凳去找她,聲嘶力竭地喊著媽媽。
艾德里安跨過腳邊的綠絨蒿和婆婆納,好奇地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