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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界,卻收穫了無數悲傷。是命運之手的捉弄,還是遺傳天性的原因?也許兩者都有。不管怎麼說,以他不受羈勒的個性,不能和光同塵的內心,在這個世界上,是斷難討好,斷難“無災無難到公卿”的。遭遇災劫是早晚的事,美國人講話:Just matter of time。幸而晚年時,舊案得到平反,使他的一顆遲暮之心得到不少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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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的內丹①/王小平(3)

小波的出生正趕上我父親中箭落馬、遭受貶黜的時候。一場風波,這就是他的名字的由來。我母親終日以淚洗面。當時他尚在母腹中,無法不直接承受這種悲哀的影響。他生下來就病弱,而且嚴重缺鈣,(他後來把鈣片當炒豆吃,這與他最終長成一個一米八四的大個不無關係),骨骼都長得與人不同,而且看起來有點傻頭傻腦,我母親常溺愛地叫他傻波子。小時候,我發現他的思想常定格在一個東西上,然後就陷入冥想,中斷了對外界的反應。這使他帶有一種呆呆痴痴的神情,很不像他那個年齡應有的樣子,站在其他活潑的祖國花朵之間,似乎是一個異類,因此受到了一些誤解。

有一次,我和姐姐到幼兒園去接他。老師說:你這個弟弟是不是有毛病呀,你看他在籬笆根底下一蹲老半天,不言不語,呆呆地往外看。我一看,果然如此,連忙大叫一聲,“小波”,沒有反應。過了一會,他才回過神來,開始表現得像一個比較正常的孩子。我問他在想什麼,他顯然沒有能力把他想的東西表達出來,支支吾吾地說了一通,終究什麼也說不明白。

當時正趕上“大鳴大放”的時候,右派們就要遭難了,但卻是我們快樂的大好辰光。那時的大字報貼在蓆棚上,而蓆棚無處不在。我們就在蓆棚下穿來穿去地捉迷藏,經常玩到深夜。那時的人民大學在鐵獅子衚衕一號,俗稱鐵一號,曾是段祺瑞政府的所在地,裡面有一個西洋風格的鐘樓,在我們眼裡,就和巴黎聖母院的鐘樓一樣,很能激起各種怪誕的想象。有時,我們順著木頭階梯一步步爬上去,看著它內部怪異的輪廓,一直爬到最高的穹頂下,感到一陣陣神秘異樣的氣氛。這氣氛好像從大鐘上、從奇形怪狀的視窗、從每一件古老的飾物上散發出來,令我們胸口收緊,呼吸艱難,很想做一些瘋狂怪誕的事情發洩一下,但又不知道要做什麼,所以最終什麼也沒有做。

後來他上了學,但似乎從來沒成過一個好學生,總是懷著不服管教的叛逆之心。有一次老師把他叫起來回答問題,他站起來,但兩眼平視,一聲不吭,弄得老師無奈他何。“坐下,一分。”他就這樣吃了不少一分,加以不關心課業,有時功課也不做,所以成績單根本看不得,因此捱了不少揍。他那時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玩,玩得忘情而投入。剩下的就是看書,不管什麼紙片撿起來就看,連農作物栽培手冊都看得津津有味。

雖然落了個傻名,功課也不好,但兄弟姐妹都知道他絕不傻。他看書奇快,和我比快時回回佔先。據他說,他一小時能看一百多頁,而我充其量能看六七十頁光景。一陣一陣的,他似乎能理解相當深奧的道理——全看他當時的狀態。當然這本事絕不往功課上用,可抽不冷子也露這麼一下兩下的。

數學課他沒得過什麼好分數。有一回不知什麼神經搭錯了,居然在學校數學競賽拿了第一名。當老師把這件事告訴我媽時,我媽說什麼也不信,她說:你保準弄錯了,那不是我的兒子。當我聽說這事時,倒一點不覺得奇怪。因為我從來就相信小波是個大智若愚的人,有神鬼莫測之機,早晚會爆個冷門,給大家一個意外驚喜。

小波自小和我投契,一塊搗亂,一塊捱揍。說來我們倆都不是什麼好鳥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平日裡偷雞摸狗,無惡不作,給我爸媽氣得不善。

當時正當“三年困難”時候,經常餓得兩眼發直。我們就成立了夜襲隊,專在後半夜行動。我們家住在單元樓二層,除正門外,還有一扇門通樓道。這扇門正好在我們倆睡房裡,平常是鎖著的,但我精通配鑰匙之技,這點事還難不住我。

我們深夜開門溜出來,直奔棗樹林而去。

當時的人民大學校園裡有一片棗樹林,平時有人看管,只有後半夜才有下手之機。我還記得我爬到樹上,頭上是慘白的水銀燈光,小波在路邊鬼鬼祟祟地給我望風。當時吃的東西萬金難買,為爭一口吃的能打出腦漿子來,所以偷棗是重罪,抓住後要扭送保衛科治罪。據說一個棗要罰五毛錢,考慮到我們偷棗的數量,罰款將是天文數字,所以望風者萬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