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知好歹,返身去身取來琵琶。
於是抱住那木做的女人背,它的弦如女人的脊樑,愛的脊樑,聲聲悲。杜十娘此刻惟有抱緊了它,這物啊,我拔拉,唱,是《正宮·塞鴻秋》:
愛他時似愛初生月, 喜他時似喜梅梢月, 想他時道幾首西江月,盼他時似盼辰鉤月。當初意兒別, 今日相拋撇, 要相逢似水底撈明月……
歌聲風吟鸞吹,琵琶大珠小珠的滾脆,聲音江面低迴,聞者莫不沉醉。
而杜十娘卻無法專心專意,邊唱邊看李甲臉色,死心不改,看他聞歌可知雅意,試他此刻可還捨得杜十娘呢?
可他,他,他竟搖頭晃腦,擊掌而和,醉在歌裡。
孫富那廝卻聽的看的,眼耳一時富貴,暴發戶頭一般發痴得意。
他得意,這個女人,現在是他買的呢!所花不虧,價錢合理。
猛的喉一堵,一腔血腥上湧,塞在喉間。歌嘎然而停,吐血,也不在這兩個人面前吐。強強把血嚥下,身子晃了兩晃,把那女體般的琵琶砸在船首,“哄”的一聲,弦未斷,琵琶卻斷為兩節,藕斷絲連,屍首不全,愛在一線,那麼細……
呀,真好,它高高的彈起,躍進江裡,水花一濺,淚水萬點,死的很美。
四下一片哄聲,顯然可惜歌未聽全,有人喊再來一首,再來一首……
再也來不成了,杜十娘沒有時間,要急赴黃泉。
孫富那廝見我搖晃,早把我攬在懷間,怕我也掉進江裡。回首含笑看他,孫公子,我還要跟你去過好日子,怎麼會掉進江裡?你捨得,我還捨不得呢。
推開他,獨自走進艙裡,抱出百寶箱,款款走至船首,坐下,開啟,輕輕的抽開一屜,柔聲的問,李郎,你可知道這裡面是什麼東西?
他搖頭至一半,就搖不下去。孫富那廝也噫了一聲,四下一片靜寂。
滿滿一屜翠羽明彆,瑤簪寶珥,好不精美,平常女人有一件戴在頭首,也增顏色氣質。
李郎,這個可夠日常開銷用度?
他結巴,點頭,夠夠,夠夠……好多個夠。
隨手一抓,盡數灑在江裡。四下一片驚呼,可惜!
李甲急,扯我衣袖,十娘,十娘,別這樣子……
孫富忙要合住那屜,怕十娘再扔,我嬌笑聲聲,孫公子,鹽商大抵富甲天下,你,買的起杜十娘,還在乎這點東西?
他縮回了手,人多,面子丟不起。乾笑兩聲,扔了好,佳人棄玉,千古佳話,扔了孫富我以後給十娘買新的。
再抽一屜,李郎,這個可夠做見你父母的見面禮?
他眼直如被線牽,看著屜,點頭如食米之雞。那一屜玉簫金管,紫金玩器,真真是他急需之米。他悔意頓生,十娘,我們回家去。想要靠近,孫富卻推他一把,當下;我是他的。他不許他靠近相欺。
又隨手抓了一把,灑在江裡,兩人皆呼,不要,十娘!
觀者卻喧聲如雷。
戲啊,一場戲。
十娘笑,笑出了眼淚,今日主角做個徹底。李郎,這錢不乾淨,是杜十孃的皮肉賣來的,會髒你家高貴門第。
他一個勁的搖頭,不,不,不……
哈,這個時候,婊子的錢他都要,這個時候根本沒有什麼汙濁,這個時候錢能買來愛情,這個時候最高貴的便是金銀財寶,杜十娘怎麼就如此傻笨,至如今才明白這個男人的心呢?
老鴇媽媽,你,你簡直是看破人世的真理之門。可恨杜十娘學業不精,沒學來你百分之一,沒來的及明白人,以及人生。
再開一屜,問,李郎,這個可夠咱二人共渡一生?
他啞了嘴,說不出話來,眼淚流出,代表悔恨。遲了啊,李郎,這一屜夜明珠,祖母綠、貓兒眼,諸般異寶,顆顆緊挨,珠圓玉潤,想必有些你目所未睹,聞所未聞。這可是京城的官爺們送的,有的人只聞一歌便把一個城送與十娘掌中,那像你,十娘倒著貼你,以為你的愛情富可敵國,可最後卻發覺窮到一文不名!
孫富那廝忙忙合住那屜,怕我再扔。我卻站起,抱緊那箱,笑說,李郎,我錯了,愛錯了。孫公子,你讓開一下,我隨你行。
他大喜,果然讓開。我恨恨看李甲一眼,他鼻涕縱橫,那一刻奇醜無比,我的李郎死了。我也要死的,蓮步飛奔,縱身躍入江中……
譁然,驚呼,幕布閉攏。
水,很美。泡,死亡的歌聲,圓滿的一個個上升。我懷抱百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