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官人上好茶!貴人臨門,不要怠慢了!”
徐平見胡旦身邊一根長長的竹杖,又見他的神情,看來兩眼已經徹底不能視物,竟成個瞎子了。
與王琪上前見過了禮,王琪又介紹了從弟王珪。
胡旦禮貌性地誇了兩句,讓其用心讀書,幾年之後科舉高中狀元。一說起狀元,胡旦就講起自己當年,直到兒子上了茶來才住嘴。
可憐王珪才不過是十五歲的少年,一路被太陽烤得頭暈眼花,又被胡旦一通說教,只覺得頭懵懵的。也就是他從小家教好,人又溫文爾雅,規規矩矩聽完了。
人能夠記住過去已經不容易,沒有人能夠預見未來。胡旦想不到眼前的這個稚齡少年實際上成年之後與他差不多,也是以文學著稱於世,而實際才幹卻多有不足。不過王珪有自知之明,不像胡旦銳意鑽營,最終榮寵一生。在徐平前世的歷史上,王珪雖然沒有中狀元,也是榜眼,文才為一時之選,任兩制多年。後來拜相,以庸庸碌碌著稱,上殿進呈時稱“取聖旨”,皇上裁決後稱“領聖旨”,歸朝告人時稱“已得聖旨”,人稱三旨相公。
三旨相公只是平庸,卻不像胡旦晚年如此淒涼。胡旦要是有王珪的這份氣度,成就必然遠在其之上,他那時正當太宗時候,太宗總攬庶務,要的就是這種宰相。
喝過了茶,胡旦漫無方向地看著前方道:“王知州,自三年前你上任時見過一面,我們已是多年未見了啊。”
王琪隨口答道:“是啊,晚生庶務繁忙,也不得閒來看大監。”
當年王琪就職的接風宴上,胡旦高談闊論已把同桌的人煩得不行,等到酒足飯飽,還要把桌上的菜打包帶回家吃,傳為一時笑談。襄州這裡隔三差五就有官員路過,王琪迎來送往早已不耐煩,哪裡有心情還看胡旦。
胡旦搖頭嘆氣:“哎,可憐我雙目已盲,也無法出門去望知州。老夫在這裡多年,對州政有些心得,說與知州,也添些治績。”
王琪隨口客氣兩句,把這節輕輕揭過。開什麼玩笑,您老自己當知州的時候都沒什麼政績,還因為天天喝酒荒誤政事被貶官,現在竟還敢來指導人。
見王琪沒什麼談性,胡旦又對徐平道:“御史從嶺南來,聽人說你在邕州頗做出了一番事業,連交趾國王都抓了?”
徐平拱手:“後學晚進,僥倖而已。”
“縱然僥倖,也是你的運氣。為官治民,運氣也是不可或缺,老夫當年就是少了一分運氣,才有今日啊。”
這一說,又開啟了話匣子,把當年的事絮絮絮叨叨說了無數。
認真說,胡旦初入仕途的時候前途無量。作為狀元得到太宗皇帝御製詩,其中有一句:“報言新進士,知舉是官家”,特意告訴他是天子門生。當屆進士的最後一名是探花馮拯,也得到了御製詩,是兩宋惟一得到御製詩的探花郎,徐平都沒這待遇。
狀元及第後,胡旦初上任接的就是呂蒙正的升州通判,完全一個待遇。可他自己不爭氣,一心想著靠上書言事得到皇上和宰執注意,於政務反而不在意,結果路越走越窄。
雖然聽王琪說過胡旦的事蹟,初時徐平還不往心裡去,總覺得前朝狀元,做過知制誥的人物,還儘量附和他的言語。後邊聽他越說越離譜,而且滔滔不絕,也就失去了耐心,只是偶爾答一句,意興闌珊起來。
說了半天,胡旦自己累了,才停了下來。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天氣炎熱,胡全民上了些零碎吃食,給大家墊墊肚子吃著解悶。不過是些菱角嫩藕,都是外面隨便買得到,最便宜的東西。
算是吃了點心,胡旦的興致又起來,對徐平和王琪道:“老夫平日在家,別無愛好,只是著書。前幾年曾上《漢春秋》,極得官家喜歡,賞下錢財無數。”
《漢春秋》是胡旦最得意的著作,以春秋之意記漢朝事,有為聖人續作的意思。這也是胡旦的性格,自視甚高,認為自己的才學可比古代聖賢。這樣的大部頭獻上去,自然得到皇帝和大臣的重視,官為刊刻。胡旦趁勢說自己家裡窮,沒錢買筆買墨買硯,從朝廷很是要了一筆錢回來,還給兩個兒子蔭了官職。
說起這些學問來,徐平和王琪兩人不敢再敷衍。胡旦狂是狂了一點,但卻是有真才學的,談一談真能學到東西。
說得興起,胡旦站起身來,對徐平和王琪道:“最近我又有心得,著有《演聖通論》續作一部,前幾日剛剛完稿,兩位來得正是時候,便隨我一觀。”
說著站起身來,摸索著拿起旁邊竹杖,敲敲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