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師宓默默地點了點頭,並不吭聲。
徐平冷眼看著,知道黃師宓與李安仁不同,對與自己合作並不熱衷。說起來也難怪,什麼生意能比買賣金銀還賺錢?廣源州有大金礦,傳說那裡幾十兩重的狗頭金都不少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不管真假,廣源州是所有土州里最有錢的總是沒錯,有錢勢力就強,近幾年隱約有成為蠻人首領的意思。
大宋的勢力在左江地區還說得過去,明面上各蠻酋都稱臣納供,小動作雖然不少,大的動靜卻也沒人敢鬧出來。右江地區就不同了,朝廷連維持面子上的羈縻也艱難。像廣源州這些地方,都是同時向大宋和交趾兩邊稱臣,在中間搖擺漁利。有好處的時候認得大宋,沒好處時就做自己的山大王。
李安仁見黃師宓態度冷淡,也覺得尷尬,只好借喝茶遮掩。
徐平問黃師宓:“聽說你剛從廣源州回來,那裡情形如何?”
“學生雖然與那裡做交易,具體的情況也不清楚。只是聽說前些日子,那裡的首領向朝廷納土稱臣,朝廷本來已經允了,封首領為環衛官。後來不知為什麼又拒絕,並沒有告身到那裡。”
徐平淡淡地道:“納土稱臣是表示對朝廷的忠誠,這位首領儂存福,胃口卻太大了些,竟然要朝廷讓他統管周圍數州。這且不去說,廣源州是我大宋邕州屬下的廣源州,太宗皇帝時已在治下,用得著他來納土?尤其可惡的是,向我大宋朝廷稱臣之前,他竟然先向交趾上表。大宋的官是這樣當的?”
儂存福的書信先是到邕州,曹克明沒及細查,按慣例答應了。報到轉運使司,王惟正問徐平的意見,徐平第一個反對。有前世的見識,徐平不會把這種虛名頭放在心上,看的是事情的本質。儂存福是用武力手段吞併廣源州的,所謂納土稱臣不過是從宋朝這裡要一個合法性,更別說還附帶其他要求。也就是現在邕州實力不濟,要不然這種人就該直接出兵滅掉,不然讓他吞併下去,那還得了?早晚要養成大患,他的兒子可是叫儂智高,徐平記著呢。
儂家在廣源州的崛起,源頭還在交趾。天聖五年,交趾貪圖那裡的財富,出兵滅掉了原來的知州,又沒有實力長期駐守,留下了這個空子讓儂存福鑽了進去。宋朝對於交趾是大國,邕州相對於交趾實力卻不值一提,朝廷上上下下貪求和平,悶聲不響裝不知道這件事,到現在已經鬧大。如果再認了儂存福為廣源州之主,面子上收回了廣源州,實際上卻助長了他的野心。
權衡之後,王惟正拒絕了儂存福的要求,讓他退回本州,別選原知州的後人任知州,就此雙方再無往來。
黃師宓聽了徐平的話,面不改色,沉聲道:“通判說的這些,學生倒是沒有聽說。那裡的事情,學生只是知道個大概。”
“知道大概也就夠了。那你又知不知道,儂存福私自把屬地立為長生國,僭稱皇帝,立皇后,封其子儂智聰為南衙王?這可是明明白白地謀反了!”
黃師宓面容抽搐了一下,硬著頭皮道:“學生不知道。”
徐平盯著黃師宓,冷冷地道:“我告訴你,我這裡給你們這些商人各種方便,甚至稅收得都不重,除了互通有無,朝廷還要讓你們做我大宋的耳目。蠻人一有異動,你們該自覺知會朝廷,而不是從中漁利!廣源州的事情早已遠近皆知,你常年在那裡做生意,竟然敢在我這裡打馬虎眼!哼,曹知州那裡多年不開刀,你們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黃師宓低著頭,目光陰冷,看著桌子上的茶杯,一聲不吭。
“李安仁帶你來見我,本是好意,卻沒想到你是這樣人,枉廢了他的一副熱心腸。從今以後,邕州的生意你不要做了,免得以後引出什麼禍事來。”
李安仁沒想到是這種結果,張目結舌:“通判,這怎麼使得?黃家多少代都是做這一路生意,這樣禁了,不是絕了他們家的生路?學生以後出去,怎麼跟同行們交待?”
“交待什麼?你也讓他們知道,做的雖然是蠻人生意,終歸還是我大宋的臣民,不要像這位黃師宓一樣,忘了自己姓什麼!從今之後,邕州揭榜,黃師宓一家再敢到邕州與蠻人交易,以通敵叛國論處,殺!”
徐平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廣州進士,正是他前世歷史上儂智高起兵時的謀主,後來狄青平亂,殺死於崑崙關下的亂軍之中。但他卻很明白,廣源州儂家的勢力已延伸至邕州城外不足二百里的地方,論地盤,比邕州直接管轄到的地方都大。要不是右江地區還有老資格的田州與廣源州作對,波州李家擋住了左江,儂家就囊括左右江,勢力直到邕州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