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雲潔站在不遠處,看著父親的樣子,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徐通判跟我說,他下個月要去憑祥峒。我聽人說,上次在遷隆峒招見土官,門州那裡也派了人來,他該是為了門州去的。門州已經與甲峒接界了,說不定還來得及把阿母接回來,阿爹你也不用太擔心。”
段方仔細地把信收好,淡淡地道:“我擔心什麼?這十幾年來我從來就沒有擔心過,更何況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就更不會有那些心思了。”
段雲潔隨著父親長大,比誰都瞭解他的心思,惟有關於母親的事,他完全不知道父親是怎麼想的。也從來不見他提,也從來沒聽他說,好像那是別人的事,與段方這個人沒有什麼關係。
沉默了一會,段雲潔又道:“阿母說病,也未必就是什麼大病,她正當壯年,養一養也就好了。她還說,要看看我長什麼模樣了呢。”
“希望有這個機會,希望她看了不會失望,隨著我你還是吃了苦頭。”段方站起身來,慢慢走回屋裡去。
到了段雲潔身邊停下腳步,又輕聲道:“有的事情你不會明白,阿爹也希望你永遠不明白,不明白是好事。還有,你在提舉司裡衙門裡幫著做事,難免會聽到一些訊息,以後就當沒聽到,這種事情犯忌諱的。就算是徐通判自己不在意,別人也難免會說閒話,記住了。”
“我知道,也只是跟阿爹說一說,在別人面前我從來沒提過。”
段方點了點頭,再沒說什麼,慢慢走進夜幕,走回自己房裡去。
段雲潔看著父親的背景在黑暗中慢慢消失,眼角禁不住有些溼潤。從記事起她就沒在母親身邊呆過,並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費盡心力送過來這封信又是什麼意思。或許這個世界上只有父親才明白吧,這終究是他們的事。
作為低階選人,段方的官當的並不舒服。俸祿低,只能勉強養家餬口,偶爾有機會當兩任縣令的時候還好一些,有公使錢用著不會那窘迫,判司簿尉的時候就慘,不是長官公使錢也不能隨便用。頂頭上司又大多都是武臣,並不怎麼看得起他這個落第秀才。也就是在嶺南,在其他地方段方這種落第的就得乖乖回家種田,哪裡有出來當官的機會,憑什麼讓人看得起。要知道東京城裡每次科舉揭榜之後,因為沒有回家的路費,舉人要飯的,做賊的,甚至賣身給人做奴做僕的,投到汴河裡自殺的,從來不缺。
廣南西路的選人可以由當地直接差注做官,不用經過流內銓,不然的話讓段方這種人到京城守選兩年,再加上來回路費,他連段雲潔都拉扯不大。
父親的背影在夜幕裡消失,段雲潔嘆了口氣。自己吃了苦頭,父親為了把自己拉扯大,還能知文識字,那又吃了多少苦頭?
這麼多年來,段方一直未娶,雖然有女兒段雲潔,卻是未婚生的,說起來也是一個人過了輩子。
世上真的有人,能夠讓另一個人傻傻等上一輩子?
段雲潔說不清楚,默默地轉過身,走向了黑夜裡。
太平縣到崇善寨五十里,崇善寨到波州六十里,一路都是在山間穿行的小路,沿著黑水河衝出的河谷而行。路窄谷深,艱險難行。
過了波州,到處都是分散的小土州土縣,以及無數的村峒。大的如上下恩城州、雷州、茗盈州和金龍峒,也都不過是不足千人的寨子,其他的小村峒人口更少,幾十戶上百戶佔據一小片山間壩子的比比皆是。
要想守這種地方完全沒有可能,人少了沒有用處,人多了當地沒有糧食養,運又運不過去,也呆不住。
徐平也沒有想守,能夠讓那裡平定下來的惟一辦法就是以攻對攻,把來騷擾的人消滅掉或者捕捉住就可以了,當地的情況完全不用理會。
到那裡執行任務的是蔗糖務裡一指揮特殊的鄉兵,專門在山地作戰。徐平在左江道也有數年時間了,自然會有這麼一支適應地形,執行特殊任務的人馬,只是人數不多就是了,現在剛好用上。
孫七郎就編在這支鄉兵裡,可惜他的性子不如高大全穩重,徐平怎麼也不放心讓他領一支軍隊,只是編在裡面算是一個特殊人員,並不領軍。
孫七郎倒不在乎,他參加進來純粹就是湊熱鬧,在山林裡轉來轉去多好玩,像高大全那樣天天開山砸石頭悶死了。至於什麼立功升官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用想,實際上對高大全也沒什麼意義,徐平不想讓他們兩個留在嶺南,一直都沒有利用職權給他補官,要等到自己回到京城再說。
宋朝官員到了徐平這個級別已經有機會恩蔭親人當官了,不過徐平自己是小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