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張了張嘴,很想說一句這是改革的陣痛,避不過去的,生生又把話嚥了回去。
其實范仲淹的話,要害在那一句天下之財有定數,這一點才是任何財政改革都面臨巨大阻力的原因。只要認定了財富是固定的,那麼朝廷多收了,民間自然就少了,能夠增加國家財政的人,自然而然地就帶上了禍害蒼生而媚上的標籤。皇上眼裡的能臣,天然就是士大夫眼裡的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徐平現在還不明顯,開新場務,開鋪子,從發展起來的商業規模中增加朝廷收入,並沒有真正影響到民生。但提出建農莊開荒田,已經向那個方面靠攏了。
正在這時,手裡的魚竿突然沉重起來,水中的浮子一下子就被拉到水面下去,漁線繃得筆直。徐平只覺得魚竿要脫手而出,忍不住“噌”地站起身來,雙手緊握魚竿,口中喊道:“好大的力氣,想來這魚是不小了!小乙,過來幫我!”
旁邊的劉小乙快步跑過來,幫徐平抓住魚竿:“官人小心,這裡水深!”
一邊說著,一邊與徐平合力,把魚竿提了起來。
周圍的幾個官員也上前一起用力,幫著徐平抓緊釣竿。
范仲淹站起來道:“釣魚不可以用死力,如果魚大,漁線應該鬆鬆收收,切忌一味猛收。正所謂一張一弛而謂道,張馳得法,才能夠釣得魚上來。”
范仲淹一提,徐平也反應過來,一邊緊抓釣竿,一邊放著漁線遛魚。
過了好一會,才把釣到的魚慢慢拉到了岸邊,王拱辰眼尖,指著道:“看到了,看到了,好大一條,今天郡侯旗開得勝!”
劉小乙抄起身邊的小網,踏進水裡,瞅準拉近的魚,暗暗用力,“嘿”地一聲,把那魚抄進了網裡,雙手一揚扔到了岸上。
家裡帶的小廝忙上前死死按住,口中興奮地道:“好大的魚!”
徐平和幾個官員都圍上來看,見是一條五六斤重的大鯉魚,在地上依然蹦蹦去,小廝一個人竟然按它不住。
劉小乙上前,與小廝合力把魚壓住了,抬頭問徐平:“官人,這魚如何整治?”
“拿去烤了吧,再取幾瓶酒來,正好下酒。煙雨天氣,喝酒去去寒氣。”
劉小乙應諾,與小廝兩人抱著大魚向岸邊備好的爐子走去。
眾人紛紛上前向徐平道賀,曾公亮道:“徐待制為我等做了個榜樣,大家再靜心釣一會,得幾條大魚,也不枉煙雨裡待這麼久。”
眾官員聽了鬨然散開,再次掛餌下竿。
實際上剛才很多人的魚鉤上都沒有魚餌,只是做個樣子而已。官場上的事情講究個尊卑,這些人要等徐平和范仲淹兩人哪個釣上魚來,他們才好真正用心。不然兩位待制在那裡什麼都沒有,這裡你一條我一條,場面就尷尬了。若是園林裡池塘釣小魚也就罷了,大不了不起竿,金明池裡多少大魚沒有,想不起竿也把不住。
不是每一個人都像歐陽修那樣恃才傲物。
在洛陽的時候,王曙接替錢惟演出判河南府,他是個嚴肅的人,不像錢惟演那麼隨和,對一眾年輕幕僚天天正事不幹,就只是聚會飲酒作樂看不過去,一次道:“諸君知寇萊公晚年之禍乎?正以飲酒過度耳。”
別人都諾諾連聲,只有歐陽修站起來高聲道:“以修聞之,寇公之禍正以老而不知止耳。”這是公然打王曙的臉了。
不要說是以寇準的功績聲望歐陽修不該這麼說,就是身份,王曙作為長官責備兩句本就是應該的,歐陽修作為下屬哪裡能指桑罵槐說王曙老了還佔著位子不退呢。更不要說王曙作為寇準的女婿,歐陽修一句話把他全家都罵了。
當然王曙是君子,不跟年輕人計較,回京之後還把歐陽修推薦進館閣。
從最開始參加科舉兩次落第之後,歐陽修之後的路走得太順,沒有經過任何挫折,意氣風發視天下如無物,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就是跟范仲淹的關係,最早也是在范仲淹任右司諫的時候,他上《與高司諫書》,把范仲淹責備了一通,說是本來付天下之望,結果當了言官兩個月不言事,就差沒說尸位素餐了。
這種人物徐平都有點發憷,此時的歐陽修完全不知道進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給你難看,後果他又不在乎,你能拿他怎麼樣?歷史上歐陽修是范仲淹被貶後他把朝中很多人罵了一通,被貶到夷陵真正處理政事後才轉變,自己做了才知道不容易。
徐平現在接觸的歐陽修,完全是個炮筒,一點就著。好在今天他是沒那運氣,餌在鉤上,卻沒有魚咬,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