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為什麼不直接讓我們回京城?”
丁謂嘆了口氣:“唉,因為朝裡相公怕了你阿爹的手段。我已行將就木,他們又何必如此防範?徐平到底還是個娃娃,氣魄不足!若是我當年,就是招老夫回去為相又如何?英雄乘勢而為,如今大勢如此,不是乾元年間,老夫又能做出什麼來?”
丁珝對這些不感興趣,只是問道:“如此說來,對我們是好事了?”
“自然是好事!過幾年我年限一到,歸葬中原,你扶棺也少了幾千里路的跋涉!”
說完,丁謂大踏步地走到拴在樹上的毛驢旁邊,解了韁繩。
官員被貶,除了降官之外,更嚴重的是在某地方編管、安置、居住,受監視的嚴密程度依次降低。編管基本沒有人身自由,天天有公吏監視,安置一般不許出城,居住則就基本沒有限制了,只是不許搬家。丁謂在道州已經改為居住,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這次改到光州去,已經接近中原,若是有心就可以跟官員聯絡了。
不過,讓他到光州,朝里宰輔就已經預防到了這些,只怕在那裡還不如在道州自在。
光州在淮南西路的西北角,這地方也是頗費思量。趙禎開恩讓丁謂移到內地,政事堂不好攔住,地方選擇就動了些心思。京東路靠近中原的是南京應天府左近,那裡政治地位重要,達官貴人也多,丁謂這個身份是不能到那裡的。京西路北部有西京河南府,再說如今在徐平的管下,更加不合適。大家都心知肚明,徐平在外做過一任轉運使,極可能回朝出任三司使,如果讓他找到個支援自己的宰相,現任的宰執都難應付。
選來選去,就只好讓丁謂到光州去了。既顯皇帝聖德,又遠離政治核心。
兩京驛路上,徐平坐在馬車裡,看著窗外漸漸變濃的秋色,對一邊的秀秀道:“我們這次去洛陽,那裡是除了京城,天下第一等的所在。秀秀,你覺得如何?”
秀秀抱著膝蓋,靠在旁邊的一座小小刻擺上,微微笑道:“洛陽雖好,在我心裡卻覺得沒有當年到邕州有意思。那時小孩兒家,無憂無慮,現在卻怎麼也沒有那種心情了。”
徐平笑道:“那次奔波八千里,我就帶了你一個小婢和高大全一個家僕上任。現在四百里,還是帶你一妾,其他人卻多了不少。”
秀秀嘆了口氣:“若不是沒有辦法,夫人會親自隨你上任的,也不用我來。”
徐平看著秀秀,看著她眉眼間有一絲茫然,過了好一會,輕聲問她:“那你自己怎麼想的?其他人怎麼想我不在意,只要不違了你的意,讓你開心就好。”
“我?我不知道。”秀秀輕輕地搖了搖頭。“跟在官人身邊我也開心,只是,將來到底如何——唉,卻說不清楚。官人自小寵我愛我,教我讀書寫字,明白事理。我本是一個牧子的女兒,卻學會了這些。官人不知道,其實去年我再到回家裡也過不慣。只是呢,我自己知道,那些才是屬於我的生活,我該過的日子,我這一輩子就該活在那樣的世界裡。若不是官人生病,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回到你的身邊了。再過一兩年,弟弟大了,或許我就會找個老實的莊稼人嫁了,之後生兒子,生女兒。兒子讓他像官人一樣去唸書,將來考個進士,改換門庭。女兒讓她知書達禮,學會女紅,給她準備嫁妝,將來嫁個好人家。那是我本來該過的日子,我生下來就註定的命運,我本來該那樣的——”
秀秀的聲音越來越小,眼角微微有淚光。
徐平握著秀秀的手,看著她,認真地跟她說:“秀秀,沒有人生下來就註定了一輩子的生活。人總會長大,總會遇到一些人,遇到一些事,遇到的人和事都不是註定的,人的命運怎麼會是註定了的呢?你陪著我過了十年,開開心心地長大,我希望你以後陪著我,能夠開開心心地過一輩子,永遠都像現在一樣!”
“好啊!最少我現在還是開心的。”秀秀擦擦眼角,對著徐平笑了笑。
在離開的前一天,林素娘找到了秀秀,幾經猶豫,幾經掙扎,還是問秀秀,願不願意隨著徐平到洛陽去。這次不能更是做婢女了,秀秀過了那樣的年紀,這次進徐家做妾室。
秀秀從來沒有想到林素娘會來問自己這樣的話,她感覺得出來,林素娘一直巴不得立即把自己從家裡送出去。然而到了徐平必須要出京城外任,她自己又不能隨在徐平身邊的時候,林素娘還是選擇了秀秀。而且跟秀秀明講,她不需要到徐家伏低做小,原來在京城內的那處小院就是她以後的住所,相當於外室。
現在秀秀都記不清那一夜兩個女人到底說了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