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軍破了交趾,招幾千人進京做禁軍拿錢糧,是官家天恩浩蕩。雖然對我們這些人無禮,官家顏面,也只好忍了他們。可又縱容徐平一個三司使,錢糧刀筆吏,去弄什麼新軍制,這又如何說?祖宗法制,垂範天下,豈能是隨便亂改的?”
這話出口,趙禎泥人也上來三分火氣,沉聲道:“徐平是侍從大臣,功在朝廷,豈能任你隨便胡言亂語!放肆!念你自幼從軍,不知禮儀,且不怪你,退下去!”
郭承轉了轉眼珠,見趙禎真地生氣,也不強辨,默默退到一邊。
葛懷敏叉手道:“陛下,郭指揮使雖然話說得粗俗,道理卻是不錯。三司衙門管的是天下錢糧,與武事全不相干,讓徐諫議去改什麼軍制確實沒有道理。”
趙禎平緩了一下心情,才道:“三司與樞密、宣徽、翰林一般,源出內朝,跟外朝衙門不同。徐平在邕州時曾帶兵平治下蠻族之亂,又破了交趾,讓他涉軍務是用其所長。”
葛懷敏愣了一下,與身邊的任福對視一眼,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朝廷官制,這些人可說不清楚,理不明白。別說他們,這個年代的官制,有的管官員的衙門都搞不清。三司使跟樞密院和宣徽院一樣,都是始自晚唐,在五代發揚光大,本來是內朝,皇帝派親信奪外朝之權的。入宋之後,這些內朝衙門慢慢向外朝轉化,三司完全成了中書門下下屬的機構,樞密院大部分的權力還給了中書門下,宣徽院則只剩下管內朝雜務的權責了。趙禎用歷史淵源做藉口,內朝的官員奉皇帝之命幹什麼都有理,這些武將就不知道該怎麼理論了,說起來趙禎還沒用徐平的樞密直學士的侍從身份說事呢。
見葛懷敏和任福兩位管軍大將沒了話說,郭承急得跳腳,實在忍不住,又站了出來說道:“官家讓徐平預軍事,出自宸斷,我等做臣子的自然不能說什麼。可徐平不顧朝廷軍制,隨便變更法度,這如何了得!他在宣威軍裡亂來,搞得禁軍人心惶惶。”
趙禎不高興地道:“宣威軍破交趾,戰無不勝,靠的就是這種軍制,哪裡來的那麼多閒話!再者說了,他們只是在軍中設僚佐,古已有之,不算變更祖宗法度。”
“如何不算?祖宗靠禁軍掃平天下,從來不聽說有什麼僚佐。依末將看來,徐平只是用設僚佐作藉口,不過是引讀書人進禁軍罷了。宣威軍裡的三個統兵官,桑懌本是落第進士,張亢和景泰兩人更是進士出身,都是拿毛錐子的來統軍!”
趙禎皺了皺眉頭道:“古人常說詩書之將,出兵有王者之風。朕也常讓你們閒時多讀詩書,知忠義,曉廉恥,奈何就是不聽。桑懌三人,都是曉兵書,通軍事的人,正要用他們。”
郭承低下頭,頃刻間就擠出了眼淚來:“官家,我們這些人自小在軍中,學的是彎弓射箭,舞刀弄槍,戰陣衝殺就明白,之乎者也就不懂。拿慣了刀槍的手,如何拿得了毛錐子?想官家幼時,我隨侍左右,時時刻刻擔著小心,生怕官家有閃失,哪裡有時間讀什麼詩書?到如今官家長成,只喜歡聽文人講書讀經,再也看不起我等武夫了”
趙禎是個重感情念舊的人,一說起這些陳年舊事,情緒就被帶起來,對郭承道:“你好好在軍中,爵祿錢帛自然少為了你的,但立下些少功勞,我必不吝封賞,何必爭這些閒氣?現在國家看著承平,實則危機四伏,宣威軍的事不要再管了。”
郭承一邊掉著眼淚,一邊開動腦筋,想著怎麼把局面扳回來。見趙禎動了感情,突然福至心靈,計上心頭,對趙禎道:“說起來軍中僚佐,其實本朝也並非沒有。藝祖代周受禪,革命之日,市不易肆,歷朝歷代聞所未聞。當時天下紛撓,能有如此盛德,全靠趙韓王一一謀劃。韓王本來是藝祖軍中掌書記,立國以後,昭憲太后念韓王功德,從不直呼其名,而只稱‘趙書記’。不過自朝廷立國,禁軍中便不再設僚佐,祖宗如此做,必有深意!”
聽了這話,趙禎的臉色有些變了。皇帝最怕什麼?別的朝代不知道,宋朝最怕的就是軍隊擁立。太祖趙匡胤代周,太宗繼位也不明不白,搞得對內疑神疑鬼。
五代軍閥是有僚佐官員的,本來是晚唐藩鎮制度演變來的,而且源遠流長。其實話說回來,那時的軍閥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班子,沒有僚佐官員就沒法治理了。趙普本來是趙匡胤軍中的掌書記,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關鍵人物。宋能夠順利代周,甚至開封城中一切如常,即被後世稱為盛德之一的“革命之日,市不易肆”,這些僚佐官員功不可沒。而且後來能夠從容把後周的官員一一替換,也是靠這僚佐官員做後備。
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