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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還有《婉君表妹》裡的手鐲。那是一九六四年的電影。那鐲子在銀幕上只晃了一下,卻等於是給了一個幫中的殺手下達了格殺令。其中的意思,直到我在六七年以後讀上大學的中文系,唸到《史記·高祖本紀》才明白——項羽設下鴻門之宴,約定以擲杯為號,撲殺劉邦。不意項羽有婦人之仁,遲遲不能如約下令。在一旁乾著急的亞父范增只好屢屢以配玦示警——玦者,決也。這《婉君表妹》裡的那隻鐲子就是指玦——當然也就是處決的意思。我眼前的這隻鐲子上的裂紋並不是裂紋,它當真有一個極細的缺口。

“那李行導演也是你們漕幫的人嗎?”

“不!他是天帝教的。李導的尊翁玉階先生是天帝教上人,和咱們漕幫沒有關係。”

老大哥的意思是,戴那鐲子——也就是玦——的人自是漕幫光棍,經由電影的公開上演,卻在向某個特定的人傳遞殺人的指示。而這個被利用來教唆殺人的演員本人並不知情。但是此人居然是我從小就迷戀著想娶回家當媳婦兒的唐寶雲——事實上,後來若非孫小五長得酷似唐寶雲,難說我會不會有興趣把她帶到植物園摸幾把。

“不會罷!”我驚叫出聲。老大哥一掌捂住我的嘴,四下裡看了看。看什麼呢?小天井裡什麼都沒有,除了幾盆花草和一個廢棄不用的煤球爐子。老大哥硬是拉開爐門,朝裡尋了一遍,道:

“隔牆有耳這話你聽說過沒有?”

然後他低聲告訴我:《婉君表妹》上演首日首場,松山一家戲院二樓包廂裡死了個人。人是怎麼個死法兒呢?散戲之後,清場的女工發現他老兄垂頭坐著,似是睡著了,搖之撼之都醒不過來,再仔細一打量,女工的手上沾滿了滑膩膩黏溼溼的鮮血——座位上那人是叫人用一支四寸長的鋼釘從椅背後面洞穿而入、直貫心窩而亡,下手者顯然有上乘的內力,才能於神不知、鬼不覺之間以指掌為釘錘,鑿釘入椅。想來這一擊也只是轉瞬間事而已。

老大哥接著告訴我:《破曉時分》裡的印石和古錢便牽涉到更大的恩怨了。這部電影的女主角伍秀芳是從大陸地區出境至香港、再轉赴臺灣發展的女伶。可是有關單位一直懷疑此女身負重大任務,極可能是共產黨文藝宣傳隊的分子——或者至少受這文宣隊的教唆指使,要到臺灣電影圈來潛伏,暗中從事分化、破壞的工作,乃至進行滲透、顛覆政府當局的勾當。可這伍秀芳背景單純,人也清秀樸實,並無特殊可怪之處。不過情治人員仍不肯鬆手,時時派員跟監掌控,往來郵電亦有專人過濾處理,攪得電影公司、導演以及伍女本人都惶惶終日,可謂不堪其擾。

此事為漕幫外三堂庵清光棍得知,層層遞報,終於讓內三堂的執事曉得了。這裡便不得不先說一說什麼是外三堂、內三堂乃至三代九堂。依我老大哥的解釋,堂,就是從庵堂而來。老漕幫人丁住的地方的確是叫庵堂。可發展到後來,這庵字變作安字,庵清成了安清;堂也不再專指住所地方,而成了組織上的一個單位。總而言之,一個小勢力單位,就稱一堂。這堂若發展起來,招募的人丁多了,就可以衍出分堂,自便成為總堂。總堂是不能徑行升格的,要有老爺子的指示——正式的名稱是“旨諭”。老爺子視幫會整體發展需要,可擢升某總堂的地位,謂之“立旗”,一旗之下設多少總堂亦無定數。這個“立旗”的制度是漕幫從天地會那裡搬借過來的,老漕幫裡較保守的人士並不十分贊同。不過,旗主以下皆稱“外三堂”,總旗主以上皆稱“內三堂”。在老爺子和總旗主之間還有維持幫內法制和監察的編制,也就是掌禮儀的尊師堂、掌刑罰的護法堂以及掌思想教育的正道堂。合內、外及尊師、護法、正道,都為九堂。至於三代,則僅是個虛稱,大凡是以光棍為中心,上有師、下有徒,便是三代。

伍秀芳這件事發生之時,萬老爺子已經歸天,否則老漕幫是斷斷乎不至於插手這麼一樁輕若鴻毛的勾當的。

據說當時“內三堂”裡一個總旗主,是做滅火器生意的,姓洪名子瞻,祖上是天地會浙江支流哥老會中首腦。這位首腦已不得姓名而傳,只知道當年是他帶著一部被稱為“海底”——也就是組織章程——的東西,自福建北上,先聯絡了河南嵩山少林寺僧,又攀識了山東曹州白蓮教徒,定盟“北教南會,同出一氣”之約,並且以現成的“海底”作為相互辨認乃至合作的張本。在民間社會相互串聯的局面來說,這位洪姓首腦可以說是不朽的人物了。於是他在浙江落籍之後,名銜地位已成世襲,子子孫孫凡有意願混事者皆可以是一方領袖。這洪子瞻的母親在渡海來臺時已懷胎九月、大腹便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