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那些無道德感念的人、藝術觀念陳腐的人、鐵石心腸的人、殘酷而成功的人、意志堅決一無情義的人,以及那一切失掉生之歡樂的人,一起把他們的生殖機能割掉——而不必亟亟於那些瘋狂的人和患肺癆的人。因為在我看來,一個熱情而有情感的人,或許會做出一些愚蠢和魯莽的事情,可是一個無熱情也無情感的人卻好像是一個笑話或一幅諷刺畫了。他跟都德(Dandet)的莎復(Sapho)兩者比較起來,只好算一條蟲、一架機器、一座自動機、塵世上的一點汙點而已。有許多妓女她的一生比大腹便便的商人來得高潔。莎復雖然犯罪,但也懂得愛;我們對於那些會顯示深愛的人,應該給予較大的寬恕,無論怎樣,她從一個冷酷的商業環境中走出來的時候,總比我們周遭的那些百萬富翁懷著更熱烈的心情。對曼麗·瑪黛玲(Mary Magdalene)崇拜是對的。熱情和情感有時免不了使我們做錯事,因而受罪是應該的。但是有許多寬容的母親因為過於縱容子女,往往因愛子之心而失掉了理智的判斷,不過她們到了老年的時候,她們一定會回憶到她們從前那種融融洽洽的家庭生活,以為比那些苛刻嚴峻的人的家庭生活來得快樂。有一個朋友曾告訴我一個故事。他說有一個年紀已七十八歲的老婦人對他說:“回溯過去的七十八年中,每想到我所做的錯事時,我還是覺得快樂的;不過又想到我的愚蠢時,我甚至到今天還不能饒恕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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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誰最會享受人生(3)
可是人生是殘酷的,一個有著熱烈的、慷慨的、天性多情的人,也許容易受他的比較聰明的同伴之愚。那些天性慷慨的人,常常因慷慨而錯了主意,常常因對付仇敵過於寬大,或對於朋友過於信任,而走了失著。慷慨的人有時會感到幻滅,因而跑回家中寫出一首悲苦的詩。在中國有許多的詩人和學者就是這樣的,例如喝茶大家張岱,很慷慨地替親友出力幫忙,甚至把家產也因此花完,而結果還吃了他最親密的親友的虧;後來他把這遭遇寫成十二首詩,那詩要算是我所曾讀到過的最辛酸最悲苦的了。可是我很相信直到他老死還是那麼慷慨大量的,即使是在他很窮困的時候,有幾次幾乎窮的要餓死,也必仍然如此。我相信那些悲哀的情緒不久就會煙消霧散,而他依舊會快樂的。
雖說如此。但這種慷慨熱烈的心情須有一種哲學加以保護,人生是嚴酷的,熱烈的心性不足以應付環境,熱情必須和智勇連結起來,方能避免環境的摧殘。我覺得智和勇是同樣的東西,勇乃是瞭解人生之後的產物;一而二,二而一,一個完全瞭解人生的人始能有勇。如果智不能生勇,智便無價值。智抑制了我們愚蠢的野心,使我們從這個世界的騙子(Humbug)——無論是思想上的或人生上的——手中解放出來而生出勇氣。
在我們這個世界裡,騙子真是不勝其多,不過中國佛教已經把許多的小騙子歸納於兩個大騙子之中;就是名和利。據說乾隆皇帝遊江南的時候,有一次在一座山上眺望景色,望見中國海上帆船往來如織。他便問他身旁的大臣那幾百隻帆船是幹什麼的,他的大臣回答道,他只看見兩隻船,一隻叫做“名”一隻叫做“利”。有修養的人士也只能避免利的誘惑,只有最偉大的人物才能夠逃避名的誘惑。有一次,一位僧人跟他的弟子談到這兩種俗念的根源時說:“絕利易,絕名心難。即退隱之學者僧人仍冀得名。彼樂與大眾講經說法,而不願隱處小庵與弟子作日常談。”那個弟子道:“然則師傅可為世上惟一絕名心之人矣。”師傅微笑而不言。
據我的人生觀察,佛教徒的那種分類是不完全的。人生的大騙子不只兩個,而實有三個:即名、利、權。在美國慣用的字中,可以拿“成功”(Success)這名詞把這三個騙子概括起來。但是有許多智者以為成功和名利的慾望實是失敗、貧窮和庸俗無聞的恐懼之一種諱稱;而這些東西是支配著我們的生活的。有許多人已經名利雙全,可是他們還在費盡心計想法去統治別人,他們就是竭一生心力為祖國服役的人。這代價常是巨大的。如果你去請一個真真的智者來,要選他做總統,要他隨時向一群民眾脫帽招呼,一天中要演說七次,這種總統他一定不要做的。白賚士(James Bryce,近代英國曆史學家和外交家)以為美國民主政府現行的制度不能招致國中最優秀的人才去入政界服役。我覺得單是競選的吃力情形足已嚇退美國的智者了。從政的人頂了竭畢生心力為人群服役的名義,一星期常須參加六次的宴會。他為什麼不坐在家裡,自己吃一頓簡單的晚餐,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