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那隻小獅子的掌爪、肌肉、美麗的皮毛、豎直的耳朵、光亮的眼睛、敏捷的動作,和嬉戲的感覺,這些是多麼完美啊!自然完美的東西有時被硬弄成不完美的東西,真正哲學家對之應該覺得慚愧;好好一個人要去戴著眼鏡,胃口不好,常常感到身心不安,一無人生的樂趣,他們對這些也應該覺得慚愧。我們不能從他們那裡得到什麼好處,因為他所說的話大都是於我們無關痛癢的。只有那種和詩歌相應的哲學,只有那種使我們對大自然和人類天性更有真切見識的哲學,於我們才有用處。
第六章 生命的享受(7)
無論哪一種人生哲學,它必須以我們天賦本能的和諧為基礎。太過於理想主義的哲學家,不久之後,大自然本身也將證明他的錯誤。依據中國儒學的觀念,對於人類尊嚴的最高理想,是一個順其自然而生活,結果達到德參造化之境。這便是孔子的孫兒在《中庸》一書裡所倡導的學說。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①;修道之謂教。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
第七章 悠閒的重要(1)
人類是惟一在工作的動物
現在當著我們面前的是人生的盛宴,惟一成為問題的是我們的胃口如何,胃口比筵席更為實在。講到人,最最難於瞭解的是他對工作所抱的觀念,以及他自己要做的工作或社會需要他做的工作。世間萬物盡在過悠閒的日子,只有人類為著生活而工作。他因為不能不去工作,於是在文明日益進步中的生活變為愈加複雜,隨時隨地是義務、責任、恐懼、障礙和野心,這些並不是生而有之,而是由人類社會所產生。譬如當我坐在書桌邊時,我看見一隻鴿子在那遠處的一座禮拜堂的尖塔旁迴翔,它絕不憂慮午餐要吃些什麼。但是我的午餐就比那鴿子複雜得多,拿到我面前的食物,已經過了千萬人的工作,已經過了種種極複雜的種植、貿易、運輸、遞送和烹飪,正因如此,人類要獲得食物比動物困難萬倍。如果一隻森林裡的野獸跑進人類的都市裡來,看到人類為生活如此匆忙,這隻野獸一定會對這個人類社會發生很大的疑惑和驚奇。
我想那森林中的野獸,它的第一個思想一定是說人類是惟一工作的動物,因為在世間除了一些馱馬和磨坊裡的水牛之外,所有的動物甚至家畜等都不必工作的。警犬很少去執行職務;看門的狗總是玩耍的時候多,並且在陽光溫暖的時候,總要舒舒服服地在地上睡一下,那貴族化的貓更用不著為生活而工作。它有一個天賦的敏捷身體,可以隨時跳過鄰居的籬笆,它甚至不以為自己是一個俘囚——想到什麼地方去就去。這樣看來,世間只有人類辛苦地工作著,馴服地關在籠子裡,為了食物,被這個文明和複雜的社會強迫著去工作,為了自己的供養而煩慮。我雖然知道人類也有人類的長處——知識的愉快、談話的歡樂和幻想的喜悅。例如在看一出舞臺戲的時候,更能表現出來。可是在這裡我們不能忘掉根本的事情,就是人類的生活太複雜了,只是一個供養自己的問題,已經要費去我們十分之九以上的活動力。所以文明大約是尋覓食物的問題,而進步便是使食物難於得到的一種發展。文明如果不使人類難於得到食物,人類就絕對不用這樣勞苦地工作。人類的危機是在社會太文明,是在獲取食物的工作太辛苦,因而在那獲取食物的勞苦中,吃東西的胃口也失掉了——我們現在已經到這個境地。由森林中的野獸或是由哲學家看來,這好像是沒有多大意義的。
當我每次看到那摩天大廈或一望無際相連的房頂時,總有些心驚膽戰。這種景象確是令人驚奇的。兩三座水塔,兩三座釘有廣告牌的鋼架,一兩座高入雲霄的尖塔,鱗次櫛比的瀝青屋頂,形成了一些四方形的、垂直矗立的輪廓,全沒有組織或次序,只是點綴著一些泥土,褪了色的煙囪,以及幾根曬著衣服的繩索和許多交叉在天空的無線電天線。俯視街道,所見的是一列灰色或已褪色的紅磚牆,牆壁上開著成列的、千篇一律的陰暗小窗,窗門半開著,一半掩著陰影,有的窗檻上有一瓶牛乳,其餘的窗檻上放著幾盆纖弱的病態的花兒。每天早晨,有一個女孩子帶著她的狗兒跑到屋頂上來,坐在屋頂的樓梯邊曬太陽。當我再仰起頭來極目遠望時,我看見一列一列的屋頂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