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則都穿上長裙了。藝術家對於男女人的身體構造同樣地研究,但他們似乎終沒有法子可以將男人的身體美化為商業性的用場。戲院以裸體為號召,但大概都是剝去了女人的衣服以吸引男人,而絕不剝去男人的衣服以吸引女人。就是在較為高尚的表演中,雖然是藝術和道德並重,但也總是讓女人藝術化,男人道德化,而從不堅持女人道德化,男人藝術化。(在遊藝表演中,男演員大都偏重於滑稽;即跳舞的時候也是如此,而觀眾尚認為是藝術的。)商業廣告都抓住這一點,千方百計的利用。所以現在的人們如要知道什麼是藝術,他只須買一本雜誌,將裡邊的廣告看一遍,便能瞭然。其結果使女人的腦筋中深印下極其深刻的女人必須藝術化的印象,甚至下意識地預設了這個原則,很情願地忍飢節食、運動、按摩,嚴格遵守一切紀律,以求對於美的世界有所貢獻。心地不很明白的人看了,幾乎要認做女人除了利用性吸引力外,竟沒有其他抓住男人的方法了。
我認為這種對性吸引力的過於注重,造成一種對女人的整個天性的不成熟和不充足的觀念,影響及於戀愛和婚姻的性質,而也引起了對於這兩件事的謬誤或不充足的見解。因此,女人即被認為只是一個可能的伴侶,而不是家庭的主持人物。女人是一個妻,也是一個母。但因現在如此的注意於性,以致伴侶的意想取代了為母意想的地位。不過我仍堅持女人只在為母時能達到她的最崇高身份。如若一個女人竟拒絕為母,則她便立刻喪失大部分的尊嚴和莊重,而有成為玩具的危險。我以為一個女人,不論她在法律上的身份如何,只要有了子女,便可視之為妻;而如若沒有子女,則即使是妻,也只能視做姘婦。子女使姘婦抬高身份,而無子女則使妻降級。現代女人有許多不願生育,理由也很顯明,無非恐懷孕將妨礙她的苗條身段罷了。
好色的天性對於增進人生的生趣,有相當助力,但行之過分,則反而不利於女人。欲求保持性吸引力的意念當然是一種加在女人神經上的壓力,而男人則沒有的。這也是太不公平,因為人們如過於重視美麗及青春,則中年女人便陷於對灰白的頭髮和不可挽回的光陰做必不能勝的奮鬥。中國某詩人早已提醒我們說,青春之泉是無稽之談,無人能繫住光陰不讓它前進。因此中年女人如保持做性吸引力的努力,即等於和年齡賽跑,太不合理。只有幽默能補救這個處境。如若我們明知和老年白髮無從爭鬥,則我們何不就認白髮為美麗。朱杜的詩:
白髮新添數百莖,
幾番拔盡白還生;
不如不拔由他白,
那得功夫與白爭。
這整個情形既不自然而且太不平。這是於為母者和年齡較大的女人不平允的。重量拳擊家將錦標保持了數年之後,勢不能不將寶座讓給較為年輕的後進;跑馬場裡得錦標的馬,過了數年,自不能不將第一位置讓給年齡較小的馬;同樣地年齡較大的女人,絕不能戰勝年輕的少女。同類相爭,其實何必。中年女人想在性吸引力上和少女爭高下是一件愚拙、危險,而又無望的舉動。女人所應重視者尚有比性更進一層的東西。談情說愛的動作,大部分當然以身體的吸引力為根據,則較為成熟的男女自應視之為過去的事情,而不必再斤斤於此了。
我們知道人類是動物中最喜歡錶示愛情的動物。但除了這表示愛情天性外,還具有一種同樣有力的父母天性,結果即產生了人類家庭生活。多數動物大概都和人類一般的具有愛情和父母天性,但人類家庭生活的起點則好像是發源於長臂猿。不過在一種過分矯飾的文化中,人類受了藝術上不斷的性的刺激如電影和戲院之類,他們的家庭天性便有屈服於表示愛情天性的危險。在如此的文化中,家庭理想的必須性常易於被人們所忘卻,尤其是在同時又有一種個人主義觀念的潮流。所以在這種社會中,我們對於婚姻即有了一種新奇的意見,視為不過是許多次的接吻,而於結婚的鐘聲中結束。對於女人也有了一種新奇的觀念,視為不過是男人的伴侶,而不是為母者。因此理想的女人須是一個具有完美相稱的身體和動人的體態者。但在我看來,一個女人最美麗的時候是在她立在搖籃的面前的時候;最懇切最莊嚴的時候是在她懷抱嬰兒或扶著四五歲小孩行走的時候;最快樂的時候則如我所看見的一幅西洋畫像中一般,是在擁抱一個嬰兒睡在枕上逗弄的時候。或許我已對母道有一些迷信,但在我們中國人,若有一些心理上的迷信是並無妨礙的。我以為我對於女人的見解並非由於迷信母道所產生,而實是由中國式家庭理想之影響。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