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分如一旦廢除,或僅僅值其所實值,學問的尋求即能趨於積極。因為那時做學生的至少要自問為什麼而讀書了。這句問話,在目下是無需他來答覆的,因為現在每個學生都知道他為了要升入二年級,所以在一年級讀書;為了要升入三年級,所以在二年級讀書。這種外加的意念,其實都應該丟棄,因為尋求知識,完全是自己的事情,而和旁人不相干的。現在的學生,有許多是為了註冊員的關係而讀書,有許多是為了他們的父母或教師或未來的太太的關係而讀書,以便取悅於耗費了許多金錢培植他們的父母,或以便取悅於看待他們很好很熱心的教師,或以便將來可以多賺些錢去養他們的家口。我以為這類思想都是屬於不道德的。尋求智識完全是自己的事情,而和旁人無干。只有如此,教育方能成為一種快樂,並趨於積極。
以藝術為遊戲和個性
藝術是創造,也是消遣。這兩個概念中,我以為以藝術為消遣,或以藝術為人類精神的一種遊戲,是更為重要的。我雖然最喜歡各式不朽的創作,不論它是圖書、建築或文學,但我相信只有在許多一般的人民都喜歡以藝術為消遣,而不一定希望有不朽的成就時,真正藝術精神方能成為普遍面瀰漫於社會之中。這正如學校中的學生,重在要他們多數能隨便玩玩網球或足球,而不必定求他們能產生少數幾個能加入全國競賽的錦標運動員或球員。兒童或成人,也重在能創作一些物事以為消遣,而不必定求其能產生一個羅丹(Rodin,十九世紀之法國大雕刻家)。我寧願學校中教授兒童做些塑泥手工,寧願一切銀行總理和經濟專家能自制聖誕賀卡,無論這個思想是如何的可笑,而以為這樣實在較勝於少數幾個藝術家為了職業關係而從事這些工作。換句話說:我贊成一切的業餘主義。我喜歡業餘哲學家、業餘詩人、業餘植物學家,和業餘航空家。我覺得在晚間聽聽一個朋友隨便彈奏一兩種樂器,樂趣不亞於去聽一次第一流的職業音樂會。一個人在自己的房裡看一個朋友隨便試演幾套魔術,樂趣更勝於到劇院去看一次臺上所表演的職業魔術。父母看自己的子女表演業餘式的戲劇,所得的樂趣,更勝於到劇場去看一次莎士比亞戲劇。我們知道這些都是出於自動的,而真正藝術精神只有在自動中方有的。這也就是我重視中國畫為高士的一種消遣,而不限是一個職業藝術家的作品的理由。只有在遊戲精神能夠維持時,藝術方不至於成為商業化。
遊戲的特性,在於遊戲都是出於無理由的,而且也絕不能有理由。遊戲本身就是理由。這個見地,有天演歷史為證明。美麗是一種生存競爭說所無從解釋的東西;世界上甚至有對生物具著毀滅性的美麗方式:例如鹿的過於發育的美角。達爾文發覺他的自然選擇說實在無從解釋植物和動物中的美麗分子,所以他不能不另定一個性的選擇為附加原則。我們如若不能承認藝術實只是一種體力和心力的泛濫,自由而不受羈絆,只為自己而存在,則我們即無從瞭解藝術和它的要素。“為藝術而從事藝術”的口號,常受旁人的貶責,但我以為這不是一個可容政治家參加議論的問題,而不過是一個關於一切藝術創作的心理起源的無可爭論的事實。希特勒貶斥許多種現代藝術為不道德,但我認為那種替希特勒作畫真像,放到新藝術博物院去取媚這個炙手可熱的統治者的畫家,乃正是不道德之中最不道德的人。這不是藝術,而簡直是賣淫。商業式的藝術不過是妨礙藝術創作的精神,而政治式的藝術則竟毀滅了它。因為藝術的靈魂是自由。現代獨裁者擬想產生一種政治式的藝術,實在是做一件絕不可能的企圖。他們似乎還沒有覺得藝術不能藉刺刀強迫而產生,正如我們不能用金錢向妓女買到真正的愛情。
我們如要了解藝術的要素,我們必須從藝術是力的泛濫的物體基礎去研究。這就是所謂藝術的或創作的衝動。藝術家每喜歡用“煙士比裡純”這個名詞,即表示本人也不知道這行動是從哪裡來的。這其實不過是一種內心鼓動關係,如科學家去做一種發現真理時的行動,或探險家去做一次發現一個新海島時的衝動。這裡邊並無理由可說。我們在今日有了生物學知識的協助,漸能知道我們的思想生活的整個組織,是受著血液中“荷爾蒙”(Hormones)增減的支配,對各項器官和控制這種器官的神經系所起的作用的調節。動怒和懼怕,也不過某種液汁的分泌關係。天才本身,在我看來,也不過是腺分泌過量供給的結果。中國某無名小說作家雖然並沒有“荷爾蒙”的知識,居然能臆測到一切活動的起源,以為是由於我們體內的蟲的緣故。通姦是由於蟲在那裡咬大腸,因而鼓動一個人生洩慾。志願、挑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