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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成馬車河

想起蘇拉

蘇拉是我的小學同學,芙蓉人,小名叫高寧,長著一個高鼻子,個頭較高;嚴格地說,他的五官長得一般,特別是嘴巴,又大又厚,而且嘴唇上長著一個肉瘤,有點礙眼,但整體上看,他還是蠻帥的。蘇拉去世已好幾年了,機關裡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但我常常想起他。

蘇拉有叛逆精神,在樂清本地,即便與親友聊天,他也常常講普通話。他的普通話確實很普通,不算標準,卻很好懂、也很流利,只是聽起來彆扭,這主要是因為大家,其中也包括我,採取不合作的態度——他在講普通話的時候,大家偏偏講方言,因此,洋入土出,不三不四,有時彼此顯得很尷尬。我曾多次勸說蘇拉,讓他的普通話靠邊站,但他就是不買賬。這種結果顯然是不幸的,他的執著和真誠換來了無聊和冷漠。

蘇拉很愛美,生前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愛穿西服,走路昂頭挺胸,自我感覺良好。他還拍了許多神采飛揚的標準相。他在市機關當一般幹部,薪水低,城裡沒有私房,鄉下的家底也差,所以,圈裡圈外,怎麼也掩飾不住囊中羞澀。他愛美,反而給人以口實,被認為是虛偽。市機關是拒絕虛偽的,於是他便成了世俗的處理品,不久被調往慎海鄉。他在慎海鄉負責民政工作,曾被落後的農民扔過河,但慎海鄉最窮、最苦、最可憐的人都說蘇拉是位好乾部,他們還把當地一條橋稱為“蘇拉橋”。

蘇拉做人剛正,愛提意見,愛發牢騷,愛打抱不平,且不為五斗米折腰,敢於向壁壘森嚴的官場叫板,與不正之風格格不入,這命中註定他會走向孤獨和悲憤。他處處受到彈壓,以至後來神經錯亂,老是懷疑背後有人盯梢。一九九四年某天他猝死家中,有人說他是“積憂成疾”而死,有人說他是“氣死”,有人甚至說他是“被人害死”,反正死得“一題多義”,正應了一位哲人的詩句:“啊,四十歲,你是一首朦朧詩。”

蘇拉離開人世已經六年,墳前想必是蒿草亂眼了。我每每想起他,感慨多於懷念。的確,蘇拉生不逢時。他生前在城裡找物件,找來找去,沒找到,只是找到了孤獨、冷漠和失望。我想,要是今天他還活著,那他該多麼瀟灑,多麼滋潤,多麼體面,而他找物件,恐怕不再遭遇“康定城裡無大姐”了。

二○○○年十月於樂成馬車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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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蘇拉

近日,重讀《聊齋志異》中的“羅剎國”故事,覺得主人公馬駿天天扮作張飛去見國王,活得好累,不由地又想起蘇拉。

蘇拉是原樂清縣紀委的一名幹部,他在單位裡有點像馬駿。蘇拉原本愛笑,而發笑時,寬大的嘴巴不時會流下口水,所以,看蘇拉發笑或逗蘇拉發笑,是一件挺好玩的事。我們同學、朋友都喜歡與蘇拉在一起。但蘇拉在縣紀委,整天繃著臉,像位老寡婦。我們同學、朋友去找他,見面也一樣,而且,他張口總是這樣問:“找我檢舉什麼人嗎?”這顯然是患了職業病,是紀委的面孔代替了他的面孔,是紀委的神經代替了他的神經。他在家鄉人面前不說家鄉話,而堅持說普通話,這固然是他死講面子的表現,但他骨子裡依然堅守著紀委的刻板與尊嚴。紀委成了他的一切。他多次給省紀委、中紀委寫信,反映個別領導的一些不廉不潔問題,但換來的更多是冷眼和嘲笑。他在失望中工作和抗爭,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同學、朋友、同事、同鄉們離他越來越遠。其實,這是工作中的蘇拉,一個被紀委徹底格式化了的蘇拉。

然而,生活中的蘇拉跟馬駿怎麼也沾不上邊,他絕對是一個真實的人,一個自由的人,活得又輕鬆又自在。

蘇拉不會唱歌,也不敢唱歌,但他是鄧麗君的鐵桿歌迷。鄧麗君的歌,軟綿綿的,像一隻柔軟的姑娘的手,摸著誰的耳朵,誰的身子八成會發酥。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中國,鄧麗君的歌,官方是不歡迎甚至是抵制的,它僅流行於民間,而機關幹部是鮮有收聽的。但蘇拉告訴我,鄧麗君的歌,他就是百聽不厭,而且越聽越有味道。他住在市政府宿舍裡,四周佈滿了講政治、講紀律的耳朵,但夜裡,他總是將錄音機的音量調得高高的,讓鄧麗君纏綿的歌喉自由張揚,從不顧忌人家說三道四。

蘇拉不愛看書、寫文章,不會甩撲克、下棋,雖說會打麻將,但在縣城他從來不沾手。他的業餘愛好,除了愛聽鄧麗君的歌,還愛自我欣賞。他去世時,身邊留下有價值的東西,一是三套嶄新的西裝,二是十幾張放大了的個人彩色標準相。生前,他上街可能會忘了帶錢,但絕對不會忘了帶小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