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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取出死嬰,隨手將它們扔在托盤裡。碰上僥倖存活的嬰兒,她們便會機械地用痰管清除嬰兒口腔、鼻腔的粘液和羊水,再幹淨利落地結紮臍根,剪斷臍帶,像生產流水線上的熟練工。嬌滴滴的白露此刻已經變得意志堅定了,那些鮮血在她眼裡似乎已經失去了顏色。她的目光也一天比一天變得呆滯,眼睛裡灰濛濛的,呈現一種魚肚白的渾濁。

白露最後一次站在產床前,順利地從一個產婦的身體裡引出來一個瘦弱的男嬰。那男嬰雖然瘦小,哭聲卻嘹亮。邊上忙活的林紅都被男嬰的哭聲吸引,白露更是對著男嬰露出罕見的笑容。正常情況下,嬰兒出生後,大約只需幾分鐘,胎盤便會脫落,但那天那個俊美異常神情萎靡的年輕女人,在嬰兒出生後仍然慘叫不斷,白露還大聲斥責產婦:“孩子都出來了還鬼叫什麼!”

那產婦只是呼痛,滿腦門子都是豆大的汗珠。二十分鐘後,白露實在氣不過這產婦的嬌氣,上前檢視,卻發現一股清亮的液體從孕婦的下身流出來,這是胎兒破水的跡象。白露一怔,上前稍做檢查,便發現產婦腹中還有一個胎兒,這一胎是雙胞胎。

初時白露並不慌張,雖然她還沒有過處理雙胞胎的經驗。白露戴著消毒手套的手伸進了產婦的身體裡,準備牽拉出胎兒,但在她的手接觸到胎兒的一瞬間,心裡卻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覺蔓延了整個身體。

她的手接觸到的不是料想中該摸到的胎兒的一雙腳,而是伸出子宮外的一隻小手。更讓白露緊張的是孕婦的宮口已經收縮的只有拳頭那麼大,隨著那隻小手還滑落出來半截臍帶。臍帶在白露手上有力地跳動著,她感覺一個生命正託在自己的手心,輕飄飄的,沒一點份量。白露試探著想在體外把胎兒扭轉過來,但孕婦這時已經不再疼痛。

這是一個不好的現象,不再疼痛也就不再有宮縮,沒有宮縮宮頸口便不會擴張,那麼胎兒就只能窒息在腹中。

臍帶仍然在跳動,白露攥著那隻小手,試圖讓它縮回宮腔裡,其實白露心裡明白,這種做法是徒勞的,她努力地在腦海中搜尋書內可能漏掉的某個環節,甚至僥倖安慰自己,我的判斷和方法是正確的。孕婦的家人還在莫名其妙看著,心底的一點自尊讓白露知道該乾點什麼,她抬起頭非常平靜地告訴產婦的家人,小孩難產,可能會有危險。

後來白露記不起是怎樣讓產婦轉院的,在她摸到胎兒的臍帶停止跳動以後,整個心就沉下來,沉得沒有思想。她聽到汽車的聲音,又看到有人抱起孕婦往門外走,孕婦的下身露出半截臍帶,上面掛著明晃晃的止血鉗,血順著止血鉗一直滴到門外。

然後是汽車開走的聲音,產婦的家人從頭到尾沒有責怪過白露一句。白露想那個本該粉嘟嘟的小孩現在不知道變成什麼色了?該是紫色吧,不,是蠟黃的。白露呆呆倚靠在產床上,那一刻神思恍惚到了極致,她端詳著此刻戴著消毒手套的雙手,那上面的血汙讓她忍不住發出長長一聲痛苦的呻吟。

林紅在眾多的慘嗥中清晰地分辯出那聲呻吟來自白露,但當她走到白露身邊想詢問些什麼的時候,白露卻驀地尖叫一聲,整個人迅速萎縮下來,然後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醒過來後的白露再也不能站到產床前了,她見人必定要露出驚恐的神情,然後將一雙乾淨纖秀的手舉在眼前,嘴裡喃喃地念叨著“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白露後來甚至連林紅也不認識了,她被年邁的父母接走時,連看都沒看一眼正在替她落淚的林紅。

兩年之後,林紅再次見到白露,在她面前的已經是個挺著大肚子的產婦了。白露在臨產前三天便整宿整宿地睜著眼睛,她的恐懼滲透在她身體的每一處。林紅為她做了最細緻的檢查,無數次在她耳邊安慰她,讓她放心。而當白露宮縮開始,她仍然像憑臨絕境的困獸樣發出聲嘶力竭的呼叫。

白露原來清秀的臉龐此刻涕淚縱橫,短髮已被汗水束成了條狀粘在腦門上,她死命抓住林紅的胳膊,在呼叫聲裡清楚地告訴林紅:“我就要死了,我逃不過這一劫了。無恥的男人,萬惡的男人……”

白露比任何一個產婦都要多地咒罵男人,她的目光間或與林紅的相碰,那裡面的絕望讓林紅感到心上生出種徹骨的寒意。

白露最終沒有能夠躺在產床上,那凝結了無數生命與死亡的產床是她所有恐懼的根源。白露在宮縮漸強,一些帶血的漿性分泌物滲出時,忽然變得很鎮定了。她很清醒地挺著個大肚子檢視自己的下身,然後,用平靜的聲音跟陪護她的家人說:“我要生了,我要到產室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