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我可以到大學裡聽課。沒有想象力,我可以喝上二兩,然後面壁枯坐。俗話說得好,牛糞落在田裡,大太陽曬了三天,也會發酵、冒泡的。我每天喝二兩,坐三個小時,年復一年,我就不信什麼都想不出來——最好的科幻本子不也是人想出來的嗎?搞到後來,我有了很好的本子,又有投資商肯出錢,至於演員嘛,讓他們到大學和科研單位裡體驗生活,也是很容易辦到的——搞到這一步,問題就來了:假設我要搞的是《侏羅紀公園》那樣的電影,我怎麼跟上面說呢?我這部片子,現實意義在哪裡?積極意義又在哪裡?為什麼我要搞這麼一部古怪的電影?最主要的問題是:我這部電影是怎樣配合當前形勢的?這些問題我一個都答不上來,可答不上來又不行。這樣一想,結論就出來了:當初我就不該給自己找這份麻煩。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7年1月2日《戲劇電影報》。
《王小波全集》 第二卷電腦特技與異化
《侏羅紀公園》、《玩具總動員》獲得成功以後,電影中的電腦特技就成了個熱門話題。咱們這裡也有人炒這個題目,寫出了大塊文章,說電腦特技必然導致電影人的異化云云。我對這問題也有興趣,但不是對炒有興趣,而是對特技有興趣。電腦做出的效果雖然不錯,但還不能讓我滿意。聽說做特技要用工作站,這種機器不是我能買得起的,軟體也難伺候,總得有一幫專家聚在一起,黑天白日地幹,做出的東西才能看。有朝一日技術進步了,用一臺PC機就能做電影,軟體一個人也能伺候過來,那才好呢。到了那時,我就不寫小說,寫點有聲有色的東西。說句實在話,老寫這方塊字,我早就寫煩了。有關文章的作者一定會驚呼道:連小說的作者(即我)也被異化了。但這種觀點不值一駁。你說電腦特技是異化,比之搭臺子演戲,電影本身才是異化呢。演戲還要化妝,還不如灰頭土臉往臺上一站。當然上臺也是異化,不如不上臺。整個表演藝術都沒有,這不是更貼近生活嗎。說來說去,人應該棄絕一切科學、技術和藝術的進步,而且應該長一臉毛,拖條尾巴,見了人齜出大牙噢噢地叫喚——你當然知道它是誰,它是狒狒。比之人類,它很少受到異化,所以更像我們的共同祖先——猴子。當然,狒狒在低等猴類面前也該感到慚愧,因為它也被異化了。這樣說來說去,所有的動物都該感到慚愧,只有最原始的三葉蟲和有關批判文章的作者例外。
像這樣理解異化的概念,可能有點歪批,但也沒有把電腦科技叫做異化更歪。除了異化之外,還有個概念叫做同化。在生物學上指生物從外界取得養分,構造自己的機體。作為藝術家,我認為一切技術手段都是我們同化的目標。假如中國的電影人連電腦特技這樣的手段都同化不了,乾脆散夥算了。我希望藝術家都長著一顆奔騰的心,銳意進取。你當然也可以說,這姓王的被異化得太厲害,連心臟都成了電腦的CPU。
說句老實話吧,我不相信有關文章的作者真的這麼仇恨電腦。所有的東西都漲價,就是電腦在降價,它有什麼可恨的呢。他們這樣說,主要是因為電腦特技是外國人先搞出來,並且先用在電影上的。假如這種技術是中國人的發明,並且在我國的重點影片上首先採用,我就不相信誰還會寫這種文章——資本主義國家弄出了新玩意,先弄它一下。不管有理沒理,態度起碼是好的。有朝一日,上面有了某種精神,咱們的文章早就寫了,受表揚不說,還賺了個先知先見之明。像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但不是發生在中國,而是發生在早年的前蘇聯;也不是發生在電影界,而是發生在物理學界。當時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剛剛問世,有幾位聰明人盤算了一下,覺得該弄它一下,就寫幾篇文章批判了一番。愛因斯坦看了覺得好笑,寫了首打油詩作為回敬——批判文章我沒看到,愛老師的打油詩是讀過的。當然,等我讀到打油詩時,愛老師和寫文章的老師都死掉了。對於後者來說,未嘗不是好事,要不別人見到時說他一句:批判相對論,你還是物理學家呢你。難免也會臊死。
我總覺得,未來的電影離不了電腦特技,正如今日的物理學離不了相對論,所以上面也不會有某種精神。當然,我也不希望有關作者被臊死。這件事沒弄對,但總會有弄對的時候。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7年4月3日《戲劇電影報》。
《王小波全集》 第二卷舊片重溫
我小時看過的舊片中,有一部對我有特殊意義,是《北國江南》。當時我正上到小學高年級,是學校組織去看的。這是一部農村題材的電影,由秦怡女士主演。我記得她在那部電影裡面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