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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是:謝絕了國外的高薪聘請,回國服務。想要崇高,首先要搞到一份高薪聘請,以便拒絕掉,這也太難為人了;在知識分子裡也沒有普遍意義。所以,除了樹立形象,還該樹立個森嚴的道德體系,把大家都納入體系。從道德上說事,就人人都能被說著了。

所謂道德體系,是價值觀念裡跟人有關的部分。有人說它森嚴點好,有人說它鬆散點好,我都沒有意見。主要的問題是,價值觀念不是某個人能造出來的(人類學上有些說法,難以一一引述),道德體系也不是說立哪個就能立起哪個。就說儒家的道德體系吧,雖然是孔孟把它造了出來,要不是大一統的中央帝國拿它有用,恐怕早被人忘掉了。現在的知識分子想造道德體系,關上門就可以造。造出來人家用不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們當然可以潛心於倫理學、道德哲學,營造一批道德體系,供社會挑選,或是向社會推薦——但是這件事也沒見有人幹。當年馮定老先生就栽在這上面,所以現在的知識分子都學乖了,只管呼籲不管幹,並且善用一種無主句:“要如何如何”。此種句式來源於《聖經•創世記》:“上帝說,要有光,於是有了光。”真是氣魄宏偉。上帝的句式,首長用用還差不多。咱們用也就是跟著起鬨罷了。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中國知識分子與中古遺風(2)

現在可以說說中國現代知識分子的中古遺風是什麼了。他既不像遠古的中國知識分子(如孔孟、楊朱、墨子)那樣建立道德體系,也不像現代歐美知識分子跨價值觀的立論(價值中立)。最愛乾的事是拿著已有的道德體系說別人,如前所述,這正是中古的遺風。倒黴的是,在社會轉型時期,已有的道德體系不完備,自己都說不清;於是就哀嘆:人心不古,世道澆漓,道德武器船不堅、炮不利,造新船新炮又不敢。其實可以把開船打炮的事交給別人幹——但咱們又怕失業。當然,知識分子也是社會的一分子,也該有公民熱情,針砭時弊也是知識分子該乾的事;不過出於公民熱情去做事時,是以公民的身份,而非知識分子的身份,和大家完全平等。這個地位咱們又接受不了,非要有點知識分子特色不可。照我看這個特色就是中古特色。

三、中國知識分子該不該放棄中古遺風

現在中國知識分子在關注社會時,批判找不著目標,頌揚也找不著目標,只一件事找得著目標:呼籲速將大任降給我們,這大任乃是我們維護價值體系的責任,沒有它我們就喪失了存在的意義。要論價值體系的形成,從自然地理到生活方式都有一份作用,其功能也是關係到每一個人,維護也好,變革也罷,總不能光知識分子說了算哪。要社會把這份責任全交給你,得有個理由。總不能說我除了這件事之外旁的幹不來吧?憑我妙筆生花,詞兒多?那就是把別人當傻子了。憑我是個好人?這話人人會說,故而不能認真對待。我知道有人很想說,歷史上就是我們負這責任。這不是個道理,歷史上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婦女還裹腳哪,咱們可別講出這種糊塗油蒙了心的話來找捱罵。再說,拉著歷史車輪逆轉,咱們這些人是拉不動的。說來說去,只能說憑我清楚明白。那麼我只能憑思維能力來負這份責任,說那些說得清的事;把那些說不清的事,交付給公論。現代的歐美知識分子就是這麼討論社會問題:從人類的立場,從科學的立場,從理性的立場,把價值的立場剩給別人。咱們能不能學會?

最後說說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當然,他有“士”的傳統。有人說,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悲觀主義者?),有人說,他以天下為己任(國際主義者?),我看都不典型。最典型的是他自以為道德清高(士有百行),地位崇高(四民之首),有資格教訓別人(教化於民)。這就是說,我們是這樣看自己的。問題是別人怎樣看我們。我所見到的事,實屬可憐,“脫褲子割尾巴”地混了這麼多年,才混到工人階級隊伍裡,可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咱們把“士”的傳統忘掉為好,因為不肯忘就是做白日夢了。如果我們討論社會問題,就講硬道理:有什麼事,我知道,別人還不知道;或者有什麼複雜的問題,我想通了,別人想不通;也就是說,按現代的標準來表現知識分子的能力。這樣雖然缺少了中國特色,但也未見得不好。

本篇最初發表於1994年第3期《東方》雜誌。發表時題目為“中國知識分子該不該放棄中古遺風”。

《王小波全集》 第一卷知識分子的不幸(1)

喬叟《坎特伯雷故事集》裡,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位武士犯了重罪,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