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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部分

、血腥味,還有滿街的馬糞味,真是可怕極了。舉例而言,每棵大樹上都有一根梭鏢,上面穿了五六個人,好像一根穿好了還沒下油鍋的羊肉串一樣,這種景象決不能說是正常。有些人還沒有死得太透,正在打哆嗦。衛公找到了一個看上去較有活力的傢伙,朝他臉上連吹了好幾口氣,那人就醒了過來,說道:怎麼這麼臭(這一點倒不足怪,你要是大醉了一場,第二天早上嘴也會臭得像個糞坑)?然後看清了是李靖,就朝他臉上猛啐一口,啐得他掩面而逃。再往前走,就出現了趕著牛車的人,他們把死人往車上抬(要是像這樣成串的人搬起來就較方便),遇上了死得不透的人就在他腦袋上敲一下。再往前走,有好多人手持蘸了石灰水的刷子,把燒得烏黑的廢墟都刷白了。再往前走,就是一片白銀世界,回頭看也見不到一個死人,一點火燒的痕跡,一滴血。衛公眨了幾下眼,以為見到了幻象,喝了很多酒之後,看見一些幻象也屬正常(沒喝酒有幻像也屬正常),所以我們還是把它忘了吧。

那一天洛陽城裡發生的事我們已經講了一些,但從這些情形還不能解釋第二天早上的景象,因為那只是前半夜的景象。楊素率軍鎮壓暴民,前半夜很不順利,到了午夜十二點,他又累又煩,就下一道命令:就地解散,明天早上集合。然後騎著大象回家睡覺去了。那些兵聽到這個命令歡呼一聲,扔下手裡的長槍,脫下盔甲,只穿內衣,拿短刀,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朝小衚衕裡散去了。然後整個洛陽就變得死寂一片,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說不清了。我只知道從午夜到天明的四五個小時裡,洛陽城裡的男人死掉了六分之一。又過了整整十個月,全城的嬰兒出生率猛增,而且那些孩子都叫“大軍”、“小兵”(以上男名)、“麗軍”、“芳兵”(以上女名)一類的名字,以致後來重名的人極多。這說明這些孩子的出世和當兵的有一定關係。其中還有一些孩子面板總是冰涼的,不管天多麼熱,總是不出汗,就是那些鐵甲騎兵的作品。除此之外,當夜還發生了無數起火災。但是洛陽城極大,也有些大兵沒到的地方,酒坊街就是其中之一。正是因為這一點,李衛公後來就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昨晚上發生了什麼。大家惡狠狠地瞪著他,他還敢瞪回去。回到了自己門口,發現不是隻有兩個公差,而是四個公差在等著他,而且都是生面孔。昨天盯他的那兩位已經因為翫忽職守被拉出去砍掉了。以後他再逃掉一次,背後盯梢的公差就要多一倍,根據這個道理,只要他逃掉十六次,身後就會有六萬名以上的公差,像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無比壯觀。這是這件事光明的一面。不光明的一面是他將會連累死掉幾乎是同樣數量的公差,砍下的腦袋十輛卡車也拉不完。不幸的是李衛公只看到了事情的光明的一面,看不到事情不光明的那一面。

李衛公年輕時在洛陽城裡酗酒鬧事,連累了半城的人,我卻歸咎於他心情不好,是領導上的問題。這種思想方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古怪,但我並不覺得它有什麼不對。這是因為我和他一樣是個中國的數學家。我現在證不出費爾馬定理,也歸因於領導上對我照顧得不�夠——�工資不高,沒有個漂亮的老婆,沒有像樣的住房,影響了我的情緒。你想想吧,李衛公證出了畢達哥拉斯定理,馬上就往哪裡寄?官府裡。假如不是捱了一頓板子,證出了費爾馬定理也會往官府裡寄。我現在要是證出了這個定理,除了向學報投寄,恐怕也要影印幾份,寄到上級機關。這件事好有一比:我們倆就像是浮士德,把靈魂賣給了魔鬼。做出了好東西給你,活得不順心也怪你。當然,我也是有一點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和衛公有一定差距。故此我可以想象那個魔鬼就坐在我的對面,獰笑著對我說:你連個費爾馬定理都證不出,誰要你那糟兮兮的靈魂!你給我拿回去!(但是我不知道魔鬼為什麼也愛好數學,這對我是個不解之謎。)這就是我不敢酗酒鬧事的原因。我和我的同事都是這樣的,工資很低,沒有住房,但也只敢腹誹,不敢鬧事,因為我們畢竟沒有證出什麼東西。但是衛公就不一樣了,酗酒、鬧事都是他有理。

我覺得我在很多方面可以理解李衛公。比方說,有一天,忽然所有的人都不和我講話了,這是一個壞現象;每個月我可以收到相當多的匯款,這又是個好現象;還有好多警察跟在我屁股後面,這個現象的好壞難以判斷。要從這些現象中推出我已經害死了半城的人,我就做不到。但是每次我擺脫了盯梢,背後盯梢的人就要加一倍,而且以前的熟面孔都不見了。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想逃跑,因為酒坊街有我的老相好,漂亮的李二孃,我要跑去會她。但是這些新來的公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