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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年輕時是個流氓,流氓像小偷一樣,必須有一雙快腿,在那地方刺一隻燕子是希望能跑得快的意思。我們大家都知道,燕子是飛得最快的鳥,但那個女史不知道。她生在長安城裡,長安城裡除了雞鴨,沒有別的鳥。

我是做科技史研究的。我的同事首先證明了中國人在周朝就證出了畢達哥拉斯定理,證據是什麼算書裡有那麼一句:勾三股四弦五;所以這個定理就被稱作勾股定理,納入中國人名下。然後又有人證明了唐詩裡有牛頓力學,宋詞裡有相對論,發表在各種學報上。現在我要證明是李衛公首先證出了費爾馬定理,遇到的困難比他們大得多。首先是我必須先把費爾馬定理證出來,其次我還要把這個定理解釋到李衛公身上。當然,我也可以把它解釋到我自己身上,叫做王二定理,但是這樣一來就缺少了浪漫情調。最主要的困難是這個費爾馬定理我根本就證不出來——最近三四百年來,所有的人都在證它,但是誰也沒證出來。還有不少的人在證明費爾馬定理不存在,也沒有證出來。既然如此難證,那麼李衛公把它證出來是為了什麼?難道是吃飽了撐的嗎?

要說明李衛公為什麼要證明費爾馬定理,就要說到當年在洛陽城的土耳其浴室的休息室裡,李靖和大家坐在地板上聊天的情形。

當時在座的有一個日本人,頭剃得像卓別林的小鬍子,身上穿著短短的藍印花布和服,跪在地板上,他管李靖叫李樣(桑);還有一個巴爾幹半島來的人,長一張又寬又蠢的臉,鼻子上掛了一個金環,身上穿了一件浴袍,坐在一個軟墊上;還有一個黃鬍子的希臘人,攔腰束一條浴巾。李衛公自己什麼都沒有穿,盤腿坐在地上。他的身材相當健美,所以黑地裡有好多貪婪的目光投到他身上——這個浴室是同性戀活動的場所。但是李衛公本人不是同性戀者,他到這裡來,是因為浴室裡有免費招待的大麻煙。那種煙盛在他們中間的一根鑄鐵煙管裡,因為煙管十分沉重,所以下面有一個可以轉動的支架,看上去就像一門火炮。人們轉動煙管,輪流抽菸,看上去好像是輪流地飲彈自殺——但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吸菸的間隙裡,那個希臘人用一支蠟筆,就著煙管上一支蠟燭的光,在地板上寫下了費爾馬定理,而且用打著嘟嚕的漢語說,誰要是把它證了出來,誰就是世界上第一聰明的人。這些話就像一道流螢,飛進了李衛公黑暗的內心。證明了費爾馬定理,就證明了自己是最聰明的人,這件事值得一幹。後來他就證明了自己是世界上最聰明的人。我還可以指出,當他被按在地下,第十一下板子打在他臀部的鐵板上,發出金屬響聲那一瞬間,他最聰明,等到第十二下板子落下,不僅他,而且全世界都沒有剛才聰明。但是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作為一箇中國人,不但必須有證明自己聰明的智慧,還得有證明自己傻的智慧,否則後患無窮。我把這件事寫了出來,很可能證明了自己在後一個方面有所欠缺,給自己種下了禍根。

要說明我們幹嗎要到唐詩裡去找牛頓力學,到宋詞裡去找相對論,就需提到我們在領導面前有所交待,要麼證明我們有實用性,要麼證明有觀賞性,總之要有存在的價值。證明了相對論和牛頓力學都是中國人先發現的,弘揚了民族文化,就算有了觀賞性。證明了別的,領導也不愛看。

《王小波全集》 第四卷紅拂夜奔:第二章(3)

我現在還沒有證出費爾馬定理,但我已經把怎麼發表它的辦法想出來了,這個辦法就是把它叫做李靖定理。有好多人有做出證明、發明理論的聰明,卻沒有發表它們的聰明。這件事的困難程度沒有做過研究的人是難以想象的。假如一個定理有兩三個世紀沒有得到證明,你把它證出來時,三四十頁肯定打不住,準會寫成一本書。你還要找權威來肯定,然後才有發表的機會。但是權威起碼也是七八十歲,活著都困難,哪來的精神看你這艱澀無比的論文?因此你只好懷才不遇,鬱鬱而終。假如把它叫“李靖定理”,說是李衛公的證明,發表就一定不成問題。實際上到底是誰證的,根本無關緊要。因為我在這方面表現得一點都不傻,所以我覺得沒必要妄自菲薄。

對於我和衛公這樣的人,有一種最大的誤會。大家以為我們是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終日想入非非,五迷三道——所以我們是一群討厭鬼。這種看法是錯誤的。我們這樣,完全是天性使然。以我為例,假如我不想費爾馬定理,就會去想別的東西,沒準要去寫小說,沒準要去寫詩,寫出來的小說和詩準又是招人討厭的東西,這種事連我們自己都無法控制。這也許是因為腦袋裡長了瘤子。假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