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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平反;然後再打成他個什麼東西,再平反;不管什麼東西都經不住這樣折騰。李二孃知道李靖準是藏在菜地裡,因為過去他們常到那地方去玩。那地方原來是片沼澤地,後來雖然把積水排幹了,蚊子還是特別的多,雖然不是每隻蚊子都咬人,但是撲到臉上也很討厭。他們倆在菜園子中間的小路上遛彎時,李靖常常縱身躍過籬笆,到裡面採一朵黃澄澄的南瓜花出來,一本正經地獻給她。那種花像破紙片一樣,很難看,有好多討厭的花粉,而且是偷來的。但是假如豆角不開花,在菜園子裡就不可能有更好的花了,所以李二孃把它戴到頭上,然後它就在那裡變成了爛糟糟的一團,好像一團屎。她還能準確地知道李靖是藏在那個破廟裡,因為有時候李靖把她帶到那座破廟裡過夜。這種想法和有飯不在家裡吃跑出去野餐是一樣的。她對爛紙頭一樣的南瓜花,對破廟裡那些扎人的茅草都恨得要命,就像她痛恨李靖一樣。李二孃是個二十六歲的寡婦,到了這個歲數,人就該理所應當地痛恨一切。李二孃只是不痛恨上面,因為大家都應該尊敬領導。但是上面來的人闖到她家裡來,把她的手捏壞,所以她連上面都恨起來了。那些公差走了以後,她跑到後面的作坊裡去,把手插進酒糟裡止痛。對於沒有見過酒糟的人我要解釋說,這種東西的樣子就像是牛糞,因為正在發酵中,它的氣味臭不可聞,但總是熱烘烘的,可以起到熱敷止疼的作用,但是與此同時,酒糟的氣味也染到她身上,藏在衣服裡面和頭髮裡。現在我們提到一位造酒的風流寡婦,總要想到她滿身酒香。其實不然,她們全都是滿身糟臭,好像從醬油缸裡鑽出來的一樣。李二孃在街上走動時,身後留下一道氣味的長廊,走到她身後的人聞了總要失口嚷道:酒坊街的!李二孃聽了以後氣得發瘋,大叫起來:我是酒坊街的,幹你什麼事?

洛陽城裡破土地廟邊上的菜地有老大的一片,簡直有半個洛陽城大。除非到了家裡沒有菜或者該收拾園子的那幾天,誰都想不到有這麼個地方。那裡溝渠縱橫,渠邊上長著柳樹,有半數以上死掉了,樹皮綻開,掉下來成堆鋸末似的蟲子屎,日暮時分,不管是活柳樹還是死柳樹,都在天上留下黑色的剪影。除此之外,水邊上還長滿了茅草,那種草是三稜的,異常堅硬,把它割下來苫房頂是再好也沒有了。李靖看到這種草,就想到應該割上幾擔去補補自己的房子——但是已經晚了,他的房子已經不存在了。因為這個原因,李靖就挑了幾擔膠泥,把破土地廟抹得平平整整。這件事說明,修整自己的家是人們的天性。我住的房子裡,廚房是黑油油的,過廳裡鞋子縱橫,而且有一股餿臭的氣味。這叫我感覺心情鬱結。於是我就努力收拾了一次,從灶臺上刮下了半斤多油泥。這種東西實在棄之可惜,因為裡面含有大量的食用油,但是留著也沒有什麼用。然後我又把自己的房門開啟(這是給過廳照明的唯一方法,因為它沒有自己的窗戶,而燈泡又壞了),收拾過廳,先是清潔了地面,然後去對付那些鞋。我想把它們配好對整齊地放起來,但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因為左腳的鞋很明顯是比右腳的多。這種情形只有在小孫長了兩隻左腳時才有可能,但這和我平時的觀察又不一致。就在這時候,門開啟了。小孫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找了張椅子坐下來說:“你折騰什麼呀,真討厭!”我也很想對她說她那個樣子很難看,但是沒有講出口來。因為我知道這樣說得罪人。後來她發現我在揀她的鞋子,又顯示出一點慚愧的樣子,不過還是說:這房子還不知道能住幾天呢,瞎折騰些什麼?這種話我一聽就頭疼。不過最後她還是受到了我的帶動,把廁所裡的便器刷出來——未刷時,那東西呈舊茶缸子的色澤,刷了以後就有五六成新。

李衛公在菜地裡又發明了把地面抹得像鏡面一樣平的方法,他把白膏泥調稀了灌到屋裡去,讓它慢慢沉澱,地面就變得異常平整,人走到上面都有倒影。然後他又把四壁抹好,用河溝裡揀來的卵石拋光。這間房子就此變得像正午時分的沙漠一樣亮堂,散發著水和石灰的氣味。後來他在這間房子裡以紅拂為模特畫了好多裸體畫,這些畫裡不包含數學定理,也沒有政治寓意,畫的也不是領袖人物。所以每一張都是偉大的傑作。這些畫都沒有流傳下來,因為畫上的人物既美麗又性感。而根據我們國家的美術理論,畫上的人物絕不能美麗,更不能性感。這件事實在可惜,因為這是衛公一生藝術成就的精華,而且他作這些畫的態度是非常認真的。舉例言之,假如他覺得在一幅畫上紅拂的眼睛不夠黑,就往她眼睛裡滴眼藥水,使她瞳孔散大;如果覺得太黑了,就用另一種眼藥水使她瞳孔縮小,以致她經常什麼都看不見。假如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