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是處女。為什麼就不能考慮年齡大一點,結過婚的女士呢?新婚之夜是處女,以後也不會總是處女。剛結婚時是青春佳麗,以後也不會總是青春佳麗。這種定勢把人的思路限死了。
我說過紅拂和衛公出奔之初,衛公對她不大熱情,這就是因為衛公腦子裡有定勢或者成見在作怪。紅拂的身材像個時裝模特兒,三丈長的頭髮剪掉後還剩了三尺多長,與李二孃的短頭髮相比,仍然長得不可思議;而且紅拂對性生活很陌生,幹這件事總需要別人來擺姿勢。而衛公和李二孃搞慣了,總覺得女人應該是短頭髮,矮矮的身材,在這件事上應該很熱情;等到李二孃死了之後,這種成見才消失了。在這方面,紅拂倒是沒有太多的成見。首先,她是個女人,其次,她當過歌妓。所以假如她有成見的話,就是一個饅頭的成見。一個饅頭只要自己正在被吃掉,就沒有什麼怨言可發。當然,和良家婦女相比,她的成見就太多了。小時候我們家裡是姥姥做飯,一旦家裡沒了起子,她就蒸些半透明的死麵疙瘩——那時候還沒有袋裝的酵母粉。那東西吃下去倒是頂餓的,只是很不好吃。我以為古代的良家婦女就像些死麵疙瘩。假如發麵饅頭還能有些想法的話,死麵疙瘩準是沒有的。
五
我講這個故事雖然和中國大陸、大唐朝等等有密切的關係,但並不是全部只能在這裡發生。這就像數學上所說的:有一些算術法則在整數域上成立,推廣到其他數域也不見得完全不行,就算不能夠百分之百成立,起碼也能成立個百分之一多些。數學方面的例子太過專門,我就不舉了。我們可以設想這個故事發生在法國巴黎,我還是一個數學教師,這沒什麼不可以的。據我所知,他們的數學和咱們這裡是一樣的。我年輕時插過隊,可以改成我年輕時當兵服過役。後來我回城當了工人,也可以說成我在餐館端過盤子。年輕人的遭遇在世界各地都是一樣的。至於我儀容不夠英俊,領導嫌我不是加州伯克利,可以說成我是前蘇聯跑出來的猶太難民,只有張喀山大學的文憑,鷹鉤鼻子大舌頭,頭頂禿禿的,剩下的頭髮分成三小綹,兩撮長在太陽穴上,一撮在後腦勺上。為了抵償數量的稀少,我把它留得極長,一遇上風就要像飄帶一樣飛揚。具有這樣的形象,再加上沒有證出費爾馬,不肯給別人代課,那些高傲的高盧人怎能看得上我?一定是想方設法炒我的魷魚。至於大唐皇上,我們可以說他是路易某某。李衛公,咱們可以說是某個紅衣主教。虯髯公後來到一個古怪地方當了國王,當然是去了英吉利。
這個人物他們不喜歡,巴不得栽給英國人。只有關於紅拂的故事必須全部刪掉。因為他們會抗議道:我們對待婦女的態度不是這樣,少拿你們東方的事來給我們栽贓!但是這也不要緊,因為到現在為止這故事已經成立了百分之五十五強。
這個故事要是放在中華文化圈裡,成立的就更多了。李靖、紅拂、虯髯公是我們共有的,不成問題。港澳臺也都有數學系,那裡也有人混得不得意。唯一不成立的就是我和這姓孫的住一套公寓。孤男寡女住一套房子,成什麼話?鄰里間必定議論紛紛,還會有三姑六婆之輩在電梯裡問小孫什麼時候抱娃娃。她不堪羞辱,就搬走了。只剩我一個人住一套寬敞的房子,多好哇!
李靖和紅拂逃出洛陽城時,正是傍晚時分。頭頂上是整整的一大片雲,像個大鍋蓋。這種鍋蓋是木頭制的,蓋在鐵鍋裡,上面滿是泥垢,烏黑烏黑。而云下又被夕陽塗上了一些紅色,故而從頭頂到天際,都是漫長完整的黑紅兩色。他們倆站在洛陽城外的土坡上,背後是豆青色的城牆,眼前是洛陽城外的大道,路上車轍裡的積水現在寧靜了,帶有一份閒暇地反射著晚霞。那條路實在是糟糕,在平原上毫無拘束地伸展著,有些地方寬,有些地方窄,無論到了哪裡,都有無數條車轍糾纏著。它對步行的人是一個考驗,所以所有人的足跡都出現在離大路儘可能遠的草地上或者田裡。天就要黑了,走夜路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是必須走。李衛公嘆了一口氣,朝前走了。走了一會,他伸出手來,拉住紅拂的手。他們把洛陽扔到身後了。他們走了以後,洛陽城裡還在繼續捉拿李靖,又殺掉好多公差。最後洛陽城裡剩下的公差走投無路,起來造反作亂,佔領了整個洛陽城,而大隋朝的軍隊又把洛陽城包圍起來,經過好幾年的圍攻才衝進城裡去,把所有的人全殺掉了。雖然大隋還有別的城市,但是洛陽一毀,它的氣運就完了。
李衛公離開了洛陽城,在黑地裡走路時,感到自己非常的孤單。要不是身邊有一個幾乎是陌生的女人,他就要倒在草地上大哭一場。假設有一個貝類離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