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出生,把一件很要命的事變成了遊戲。但是獎章一般只發給把遊戲變得很要命的人。李靖要是早明白這一點,年輕時也不會這麼窮。
在李靖看來,紅拂是很古怪的娼妓,她的身材太苗條,個子太高;遠看起來,有點頭重腳輕的樣子,因為她梳了個極大的髮髻,簡直有大號鐵鍋那麼大。她的面板太白,被太陽稍稍一曬,就泛起了紅色。她就這個樣子站在街邊上東張西望。李靖走過去,伸手把她的皮包搶下來,翻來翻去,她就瞪著眼睛看他,一副忍不住要說話的樣子,但是終於沒有說。最後李靖把包還給她,瞪著眼吼了一聲:你把錢藏在哪裡了?紅拂說:我沒有錢。李靖又說:你把那東西藏哪裡了?紅拂就問:什麼東西?李靖說:豈有此理。搜了哇!紅拂就伸直了胳臂聞自己的胳肢窩。把兩邊都聞遍了以後,說:我每天都洗澡,怎麼會餿。李靖瞪了一會眼,後來笑了笑,揮揮手讓她走了。李靖後來說,他在紅拂的兜兜裡發現了好多進口貨,像西域來的小鏡子、南洋的香粉等等。她穿的皮衣皮裙都是真正摩洛哥皮的,又輕又軟;不像別的妓女,穿著土硝硝的假摩洛哥皮,不但咯咯作響,而且發出臭氣。她身上還散發著一種撩人的麝香氣,麝從來就不好捉。像這樣的妓女沒有錢,叫人實在沒法相信。要是真正的流氓遇上了這種要錢沒有的情形,一定要當街鬧起來,會把她推倒在泥水裡,會把她的包包扔到房頂上去。但是他沒有做這樣的事,只是在她走過以後留下的香氣裡停留了一會兒,就爬上拐頂去,在那裡東搖西晃地找了一陣平衡,然後朝前走了。這件事說明了李衛公這次翻然悔悟已經結束了,很快他就開始想入非非:想象這個女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並且和她開始一場愛情。無須乎說,像他這樣的人不堪重用。
假如紅拂真被看成了妓女,就會有好多麻煩。所幸她那個裝束只是似是而非,不但嫖客見了不敢嫖,連膽大妄為的流氓都不敢貿然過來收保護費。只有李靖這個愣頭青上來就搶她的包。等到他走開以後,紅拂聽見一邊有人說:好嘛,兩個便衣碰到一起了。這話說得其實不對,就是女便衣也穿不起摩洛哥皮。但是洛陽街頭的流氓有幾個認得摩洛哥皮,更不要說知道它的價值了。非得像李衛公這樣博古通今的人才知道,而李衛公的腦子裡整天都在想幾何題,所以發現了是摩洛哥皮,當時也沒覺得奇怪。直到上了拐,走到大街上,才高叫一聲媽的,不對頭!當時他想要轉回去再看看紅拂,但是跟在他後面的一個趕驢車的卻說:我操你媽!這是走路呢,還是拉磨?他就沒回去;只是到東城去,見到那位出書的朋友後,告訴他今天撞見了一個穿摩洛哥皮的妓女。那位朋友說:好懸,準是便衣。她要是告你非禮,夠你蹲半年大獄了。李靖說:別逗了,摩洛哥皮每平方寸賣二十塊。那朋友說:高階便衣。李靖就說:算了,不管她什麼便衣。告訴你,我證出了費爾馬定理。這個定理費爾馬自吹證出來過,但是又不把證明寫出來,證了和沒證一樣,而且也不知他真的證出來沒有。李靖想讓朋友給他出一本書,發表他這項了不起的發現。那位朋友卻說:得了吧你,板子還沒挨夠哇。他讓李靖給他畫春宮圖,每幅給十塊錢,因為剛剛捱了一陣板子,李靖就答應了。這是因為畫了小人書就可以拿到錢,畢竟是看得見摸得著,比之虛無縹緲的數學定理好得多。但是過了一會,就想到畫一幅畫只值半平方寸摩洛哥皮,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意思。最後他終於把費爾馬定理寫到春宮小人書的文字裡了,這說明他還是賊心不死,繼續想入非非。像這樣的事並不少見,比方說吧,中國古書裡有這樣兩句順口溜:
三人同行古來稀,老樹開花廿一支。
這竟是一種不定方程的解法,叫做韓信暗點兵——我不知道韓信和老樹有什麼關係。
但是我知道這說明古時候有不少人像李靖一樣淘氣。如果我們仔細地研究唐詩宋詞,就會發現裡面有全部已知和未知的現代數學和物理學定理。現在我確知李衛公所寫的春宮說明詞裡包含了費爾馬定理的證明,但我沒法把它讀出來——這是因為費爾馬定理的證明應該是怎樣的,現在沒有人知道,或者說,現在還沒有人能夠證出費爾馬定理。它就如隋時發明的避孕套,到唐代就失傳了,因此給了洋鬼子機會,讓他們可以再發明一次。因為它已經失傳,所以我也不知該怎樣解釋這些說明詞。最簡單的解釋是:那是一些性交的訣竅。但是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不應該的原因是有我們存在。我們的任務就是把性交的訣竅解釋成數學定理,在宋詞裡找出相對論,在唐詩裡找出牛頓力學,做這種工作的報酬是每月二百塊錢工資。所以我也常像李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