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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部分

沒有什麼非分之想,絲毫也不想把紅拂這樣的女人環抱在懷裡。這就是說,那時他是經得起考驗的。但是墮落了之後,一切都會發生改變。

現在可以說說虯髯公在路上盯李靖、紅拂梢的事。那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呀,簡直可以說是蜿蜒于田野和草地之間的泥溝。假如你抱怨路不好的話,就可以回答你說:誰讓你出門?假如你說:我有急事非出門不可。回答就是:這我管不著。假如一位官員或者有身份的人出門,就有整整一支築路大軍在他前面修路,而他沒經過的地方,路還是很糟。他走過之後,路馬上又壞了。所以抱怨路不好,還不如抱怨自己是個老百姓更實在些。假如你不是老百姓,就會想到:我要什麼就有什麼,何必要有路。而假如你是個老百姓的話,就會想道:我要什麼都沒有,豈止是路?

李衛公、衛公夫人,還有後來當了扶桑國王的虯髯公,在年輕時候都這樣行過路——遇上什麼吃什麼,比方說路邊上有綠色的麥子,就順手捋下一把,搓去外殼放到嘴裡;遇到什麼地方就睡在什麼地方,比方說草垛、樹林子、牛圈、驢棚;遇到什麼水就喝什麼水,走著走著,路就向田野裡岔去,那準是通向一眼泉水。當然說它是泉眼,未免太好聽。它是麥田裡一個水坑,周圍的麥子都被行人踩得精光,好像一片打麥場。路就是這樣的,總是通向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但這對於住在路邊上的人就不是什麼好訊息了。因此路上到處都是斷頭溝,成團的酸棗刺,牛圈驢棚裡都屙滿了人屎,泉水裡有牛屎,甚至人糞。行人經過村子時,別人都是怒目而視,時而還會成為小孩子彈弓的靶子。儘管如此,人在這一輩子裡,總有幾回要成為行人,否則就不能算成年人。因為不行萬里路不知天下之大,契訶夫就去過庫頁島,蘇東坡也去過海南島。

《王小波全集》 第四卷紅拂夜奔:第八章(2)

虯髯公和李靖、紅拂走在路上,實際上路不止一條。除了那條泥水飛濺的車道,還有無數條人走的路,好像一束沒有絞緊的毛線,走到了崎嶇的地方束緊成一條,到了空曠的地方就散開成一片,踐踏著青苗,走到了河邊,人路就和車道分道揚鑣,車子走到渡口或者橋上去,而人卻朝僻靜無人的地方走去,在河邊上散開不見了。這樣可以省掉擺渡或者過橋的錢,也可能會在河裡淹死,但是對於沒有錢的人來說,這後一條沒有什麼可怕的。這是些綠油油的河,河邊上長滿了綠油油的蘆葦。那是一條處處淤塞水流遲緩的河,所以裡面的水不是清而是綠,但是紅拂下去以後,河水好像是清了一點。那條河邊上蘆葦有海帶那麼寬,可以採下來包粽子。水邊上還長了不少的馬蘭草,所以連捆粽子的帶子也有了,只是不知到哪裡去找糯米。李靖和紅拂找到了沒人的地方,脫光了衣服下水,虯髯公在岸上的蘆葦叢裡看見了,覺得他們好得意,就禁不住妒火中燒。後來他不管何時何地,想起了這件事都要妒火中燒,儘管紅拂和李靖不是一生總得意。沒有人能夠一生總得意。

好多年前我插隊的地方也有這樣一條河,長滿了這樣的葦葉;到了河邊我就想到了粽子的問題。按照我的意見,只要有了糯米,不吃粽子就吃粘米飯也可以。但是在這方面我說了總是不算的。想要說了就能算數可不容易。假設有一條天然的河流到了開闊的地方,並且沒有人管它——換言之,不在岸邊上打樁護岸,植柳築堤等�等——�它就會在田野之間拿起彎來。久而久之,在某些地方寬得好像跑馬場,河水流到了那裡就散開,變成幾十條細流在沙灘上流過去,在另一些地方形成綠油油的河灣,兩邊都是綠油油的蘆葦——那種蘆葦葉的樣子好像芭蕉葉。現在我回想起當時的路和河流,就要聯想到拓撲學。我學的一切功課裡,就是這一門最讓我頭暈。

後來虯髯公越活越老,他的后妃都死掉了,就和孫媳扒灰。這時他的眼又凸,氣管又喘。這個時候他還常常想起李靖和紅拂,但是到了這時,不但李靖已經死了,紅拂也死了。他老是想起那條綠油油的河。紅拂就在這樣一條河裡,她的頭髮剪短了,到了水裡好像又長了起來,並且和水流合為一體。從後面看去,水裡不但有紅拂的頭髮,還有她的臀部,圓滾滾的像個海豚的腦袋。後來她翻了個身,在齊腰深的水裡站了起來,露出了雪白的身體,還有兩個乳頭,是淺紅色的。照我看來,這種景象不過是好看而已,但是在虯髯公看來就大不相同了。據我所知,他從洛陽城裡跑了出來,原本就打了個殺掉衛公取而代之的主意。所以到了這時,他腰間的寶劍在鞘裡“喀喀”作響。作為一個做科技史研究的人,我知道寶劍不遇到變化的磁場是不會響的,不過這是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