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薪,公子如今是有些不太一樣了。
她繼續視線遊曳,只是沒有洩露天機。
如今寶瓶洲能夠讓她心生忌憚的人物,屈指可數,那邊剛好就有一個,而且是最不願意去招惹的。
在宋集薪遠離書房之後。
從四條屏後邊繞出一個白衣少年郎,牆角根還蹲著個從頭到尾不用呼吸的木訥孩子。
崔東山一手持摺扇,輕輕敲打後背,一手翻轉手腕,變出一支毛筆,在一道屏風上圈圈畫畫,北俱蘆洲的底蘊,在上邊幫著多寫了些上五境修士的名字,然後趴在桌上,翻看關於自己的那三頁紙張,先在刑部檔案的兩頁紙上,在許多名稱不詳的法寶條目上,一一增補,最後在牛馬欄那張空白頁上,寫下一句崔瀺是個老王八蛋,不信去問他。
寫完之後,比較滿意。
招了招手,讓高老弟走到自己身邊,崔東山彎腰,在孩子臉上提筆作畫。
然後頭也不抬,微笑道:“馬苦玄,享受慣了不講規矩的好,總有一天,你會吃大苦頭的。”
馬苦玄現出身形,斜靠書房門口,“多大的苦頭?身死道消?因果糾纏?國師大人,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井底之蛙,攢簇淺水中。但是你豈會不清楚,我最不怕這個?”
崔東山依舊在高老弟臉上畫烏龜,“來的路上,我瞧見了一個大義凜然的讀書人,看待人心和大勢,還是有些本事的,面對一隊大驪鐵騎的刀槍所指,假裝慷慨赴死,願意就此殉國,還真就差點給他騙了一份清譽名望去。我便讓人收刀入鞘,只以刀柄打爛了那個讀書人的一根手指頭,與那官老爺只說了幾句話,人生在世,又不只有生死兩件事,在生死之間,劫難重重。只要
熬過了十指稀爛之痛,只管放心,我保管他此生可以在那藩屬小國,生前當那文壇領袖,死後還能諡號文貞。結果你猜怎麼著?”
馬苦玄皺了皺眉頭。
崔東山作畫完畢,點了點頭,處處神來之筆,不愧是畢生功力的顯化,這才轉頭笑道:“你說自己不怕身死道消,我是信的,只是你連因果糾纏的厲害都不明白,井底之蛙,哪來的資格與我說自己怕不怕?只說馬蘭花一事,是誰的安排?不是我嚇唬你,光靠境界高便是本事大,多少人能殺我?即便你將來有了通天的境界,我依舊讓你揪心千百年,隨手為之罷了。所以啊,聰明點,讓我省點心。不然到時候你有了真怕了的那一天,於我而言,有何益處?事功學說,根本宗旨之一,就是儘量不讓人犯蠢,務必讓求利益者,獲得利益。”
馬苦玄點點頭,“有道理。”
崔東山坐在椅子上,旋轉手中摺扇,笑嘻嘻道:“幾天不捱打,就打窮乞丐,你說好玩不好玩。”
馬苦玄笑道:“今天能打窮乞丐,明兒說不定就可以打富家翁了,人活著總得有點念想,不然乾脆一輩子當乞兒。”
崔東山恍然,使勁點頭道:“有道理。”
馬苦玄抱拳道:“希望以後還能聆聽國師教誨。”
崔東山在那馬苦玄離去後,搖晃摺扇,悠然自得,扇面上寫著四個大大的行書,以德服人。
崔東山伸出一根手指,隨便比劃起來,應該是在寫字,沾沾自喜道:“豎劃三寸,千仞之高。一線飛白,長虹挑空……”
崔東山轉過頭,看著那個默默站在書案旁邊的孩子,“哪家孩子,這麼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