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上繪紫槿,那女子一身白裙,姿容靜婉,立在簷下。
晚歌負了雕弓,鐵胎裡冰冷延伸的鳳鳥紋,鳳嘴叼一枚雅緻瑩潤的玉墜子,逆光中正隨她豁然回首的動作一蕩,一蕩。
素手收傘,長及腳踝的黑髮潑墨氤氳,玲瓏赤足踏上冰涼的玉石階梯,踝間一串銀鈴叮噹,琮琮悅耳。風驟起,裹動沿路而至的細微氣流,宛如溪水滌盪過般的清透,可以嗅到藥草混合了沉木氣味的幽香。
水晶垂簾被打起了,供奉在金臺上的三十六顆寶珠薄紗輕覆,塵埃不沾,隱隱浮光瀲灩。本是蓮蕊清雅,只那一眼,卻忽然寶相光華。女子從容斂衽。“酹月見過陛下。”
抬眸的瞬間,光影起落,忽如初見。
“這便是我族法力最最精純的巫師,酹月。”王捻住顎下長長垂落的棕黃色鬚髮,眉目間滿是得色。“你們日後便同心協力,莫要辜負本王一番信任。”
白衣拂雪,廣袖如雲,長髮只以一條雪色絲絛鬆鬆挽在腰後,整齊的額髮下一雙深如極夜的眼,直至此刻才淡淡望向了她。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卻天生一股清冷攝人心魂。非黑即白,倒是眼角旁一顆細小如針的硃色痦子驀地生動起來。
晚歌偏了偏頸子,眨眼間,斜風驀然長勢,挾帶著冰涼的雨水狂肆地灌入殿中。
錦衣護衛倉惶躍出:“關門,快關了殿門!”
簷廊坍塌,一路明燭俱滅,殿口的侍從被狂風肆意捲起、拋落,哀聲慘叫,王驚恐地躲在侍衛層層包圍之中,顫然望住狂風中正淡然對望的兩名女子。果然是身負異能的神女啊……能在如此颶風席捲中安然無恙,她們定然是大地之母賜給王族的恩賜!如此神力,何愁不能為他練就長生不死的丹藥,助他千秋萬代,日月長明。
兩人烏髮俱被颶風揚起,卻以著一個奇怪的據點繚繞起來,兩兩地纏住了。晚歌微挑了眉頭,側臉掠一綹烏髮繞在指尖,卻已然無法辨清是她的,還是,她的。
從家鄉與父親一路流亡至此,路上環肥燕瘦數不勝數,死在她手下的男男女女更是不計其數,可從未有哪個人,哪張臉,令到她在半柱香的時間裡仍躍不出半分的念頭。無論好壞,她一貫冷靜的腦中,竟然一片空白。
凝眸。這麼年輕的大巫女,若非得到傳承,便是天賦異稟,而她,很顯然屬於後者吧。
那女子……
酹月一如既始的淡靜,周身卻隱隱流動著常人無法洞悉的氣流,泠然佇立。
她聽說過她,兩年前隨一名老者來到此處的異族人,卻不知是用了怎樣的手段竟得了王的信任與歡心,放任她割地為居,甚至要她與她一同進行不死藥的研究與煉製。身為本族的大巫女,只消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子周身的詭魅氣場,錚錚傲骨卻身繞血霧,正邪難辨。身負鐵弓,長身而立,一身黑色的軟皮衣甲。哪裡像個巫師?卻多像個戰士。
凝神,風勢卻驟然消了,她不甚明朗地望一眼頹然曳下的烏髮,很快感受到身前熾熱的眸光。
她正看著她,肆無忌憚的眼神,不似素日見了她便即頂禮膜拜的族人,沒有崇拜與仰望,有的,僅僅是□□裸的打量與欣賞。
須臾,血霧彌散。那女子驀然伸手拽下了鳳嘴下叼著的玲瓏玉墜,一步上前。“晚歌,我的名字。”
光影交錯間,她的臉上似是浮現一抹和暖的笑意。“明日我去尋你,一起,為王煉藥。”
她淡然頷首,卻不置一言。目光落在她遞來的玉墜上,不動聲色地抬眸。何意?
“我們家鄉的規矩。”晚歌幽幽淺笑。指一指她左足上繫著的那串銀鈴。“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