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經慢慢發暗,不時有烏鴉的叫聲從空中傳來,緊張得人四肢發僵。偏偏這些倒黴的叫聲沒完沒了,往往是一陣剛過,一陣又起,也分不清那幾聲是負責瞭望的嘍囉們發出的,哪幾聲是真的烏鴉叫。
除了烏鴉叫聲,最清楚的便是王謙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了。連續不斷的趕路,讓他和麾下弟兄的體力都疲憊到了極點。但內心深處那份對勝利的渴望還是戰勝了疲憊,催促他們不斷加快速度。好不容易爬到了山坡頂,頭上的天空卻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斗大的星星懸掛在正上方,彷彿伸手便可以摸到。
這樣明亮的星夜顯然不利於打伏擊,但戰事已經發展到了最後關頭,任何改變都已經來不及。全部希望只能寄託在負責誘敵的王二毛身上,期待他能裝得像一些,別讓白眼狼識破陷阱。
不只是杜鵑一個人隱藏在岩石後。藉著明亮的星光,王謙還看見了韓世旺、牛大壯能老熟人。但大夥誰也沒有打招呼的心思,一個個面孔慘白,也不知道是被星光照成這樣,還是被臨戰的緊張嚇成這樣。
一群男人中間,杜鵑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楚。見到王謙陪著笑臉湊了過來,她將身體向旁邊挪了挪,給對方空出一個巴掌大的立足之地。“謝七當家!”王謙一下子受寵若驚,壓低了聲音致謝,杜鵑笑了笑,沒有說話,目光快速又轉向谷底,彷彿能從那黑漆漆的樹叢和雜草後,分辨出哪個是自己所關心的人一般。
山谷底下除了樹木和荒草的輪廓外,其他什麼都看不見。但杜鵑知道程名振就躲在那裡,手裡肯定還握著他那杆白蠟纓槍。槍頭下那絡紅纓是他上次出澤前,她親手繫上去的。歷經四個多月的風吹雨打,也不知道槍纓褪色沒有,被磨得還剩下幾根線條?
但她相信長槍的主人不會將其扯下來扔掉,哪怕槍纓被磨得只剩下最後一個線箍。他也會擎著它,一次次用敵人的血將其染紅,再一次次用冷水洗淨乾涸的血漬。長槍的主人從來沒她失望過,總是在她期待奇蹟出現的時候創作奇蹟。今天是一個新的奇蹟誕生的時候,他不需要人幫忙,但是她能在旁邊見證。然後跟他一道分享勝利,一道縱情歡呼。
“哇,哇,哇,哇!”山谷外,烏鴉聲又起,引得無數同類扯著嗓子響應。那簡直是對人耳朵的一種摧殘,聞者無不覺得心煩意亂。但它無疑是最不會引起遐想的一種鳥叫,沒有願意仔細傾聽烏鴉的叫聲到底包含著那些資訊,也沒有願意分辨烏鴉叫聲的節奏變化。
狐狸窪中到處都有烏鴉,此地“得天獨薄”惡劣環境不適合某些嬌貴的野獸生存,卻讓吃屍體的動物,包括老鼠和烏鴉,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繁衍。“哇,哇,哇,哇!”更多的烏鴉叫聲傳來,吵得人頭皮發炸。隨即,一團紛亂的黑影掠過夜空,由東向西,遮住頭上所有星光。
“白眼狼!”杜鵑猛地按住腰間橫刀,將身子從岩石後探了出去。
“白眼狼,***!”壓抑的嘈雜聲從身旁響起,幾乎所有岩石後隱藏者都探出了半個身子,好在他們的人數不多,沒引起山谷中任何人的注意。
山上山下,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山谷入口。有一夥人,頂多只剩下了四百來個,跌跌撞撞地向山谷深處逃竄。在他們身後,一隊明亮的火把燈球緊追不捨。亡命者每跑幾步,便留下十幾個人擋在入口狹窄處斷後。但他們的戰鬥力顯然已經被使用到了極限,燈球火把只要向前一湧,斷後的嘍囉就像洪水中的螞蟻般打了個旋兒,頃刻被兵器的光亮所吞沒。
沒有活口,這是楊白毛的習慣!他從來不屑抓俘虜,即便抓到,最後也是砍下腦袋,掛於城牆。王二毛帶領部眾繼續逃命,星光下,可以看出他們已經精疲力竭,隨時都可能累斃於地。後邊的官軍舉著火把緊追不捨,只要趕上,背後便是一刀。
沒有人衝下山谷去支援,杜鵑的手指甲已經握進了掌心裡,刺得刀柄上淌滿她自己的鮮血。那些逃命的弟兄就是用來誘敵的,他們今天將用自己的性命換回官軍的性命。無論伏擊者和觀戰者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心中充滿了悲憤,卻只是等待,等待著命令的發出,等待著那一劍封喉的機會。
“嗚嗚——嗚嗚——嗚嗚”猛然,一聲號角從山谷中響起。狐狸窪蛇盤谷,這個荒草叢生的廢棄之地數百十年來,第一次出現了戰爭的號角。立刻,天上的星光全落了下去,幻化成草叢後無數高舉的利刃。刀尖和矛尖倒映著星光,衝出草叢,湧向已經被地形拉成長條的燈球火把。
“殺啊!”有人在高喊,但不是程名振的聲音。杜鵑無法分清那些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