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夫人因聽說自己被秘密送往鄉下的親生女兒死於了瘟疫,憂傷之下一病故去。從此後他的職責便又多了一重,又當爹,又當娘,又當哥哥,又當護衛。
他拒絕了諸多媒人的提親,甚至拒絕做公主的駙馬。因為在她沒有嫁人、沒有找到一個能夠接替他照顧她的男人之前,他不能讓別的女人來瓜分他投諸在她身上的精力。
當察覺到她喜歡上了那個箭法如神的男子時,他以為自己可以放心地鬆手了。然而……然而,在那一年那一月的那一天,他與她相見於公堂之上時,一切,都變了。
……慢慢地拉回思緒,窗外桃花嬌俏如她。
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昨天重重拍在她那該死的小屁股上的餘感仍未褪盡,一想到她趴在他膝上哭天搶地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發笑。——這個令人著惱的丫頭,竟然自作主張地給他在月老坊裡報了名,當日下午他就莫明其妙地收到了安排他去某某湖邊相親的帖子。
這個小混賬幹過的類似的事不勝列舉,就好像完全熱衷於將他惹惱,然後捱上一頓臭揍後了事。以致於……以致於連他都開始慢慢習慣上了這樣的生活,幾日不經歷一回反而還會感到些許彆扭……不可否認,這個小混賬的影響力不是一般地驚人。
“清音。”嶽老爺的聲音從書房的裡間傳來。
“爹。”他起身,快步走進去。
“昨兒的事為父聽說了,”嶽老爺捻著鬍鬚呵呵地笑,早就卸任還鄉頤養天年的他比之過去平易近人了許多,“靈歌也是為了你好,為何不考慮考慮她的提議呢?”
“爹,兒子已是這個年紀,不想再考慮婚姻之事。”他恭聲道。
“靈歌也早已為人婦、為人母了,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呢?”嶽老爺對於自己這個意外得來的好兒子的心思,其實也知道個幾分,“你已完成了玄機夫婦的囑託,問心無愧,該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了!”
囑託麼……要讓她好好地活下去。這句話,在他心中早已不僅僅是她父母對他的囑託了。對於當初那個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姓名,甚至沒有生存意義的他來說,讓她好好地活下去是他人生的第一個目標,而他也因了這目標得到了家,得到了親人,得到了姓名,得到了活下去的力量。如今他擁有了一切,卻又怎能就此將這目標丟下?這是他人生的第一個目標,也是他人生唯一的目標,只有它存在著,才能讓實則仍舊一無所有的他,擁有整個世界。
人非草木,若娶妻生子之後他又豈會無情?所以,他不能讓任何的事、任何的人有機會來分散他的精力和心思,他想全心全意地護她到老。
他並不孤單,他存了她太多的可氣可笑可愛可疼之事用以在閒暇時候打發時光。他從未後悔,與她做兄妹,已是天賜至福,再無它求。
“爹,兒子現在已過得很好。”他輕聲地道。
嶽老爺望住面前這個雖然瘦削,卻堅毅如磐石的男子,低聲喟嘆:“清音哪……你可曾想過去調查一下自己的身世,或是你的父母究竟為誰……”
“爹,”他微微笑著接過嶽老爺的話頭,“這些已是無所謂了。兒子什麼都不缺,這便足夠。”
由書房內出來,他仰起頭望向頂上晴澈的天空。
是的,他什麼都沒有,可他什麼也不缺。
——
《西江月》
只道舊時已遠
夢迴又見酡顏
笑輕輕眼底眉間
驟醒唇間猶念
疑似悄臨窗畔
依舊肩瘦腰蠻
意悠悠攏鬢垂鬟
卻是當年畫卷
【速寫三·願隨春風寄燕然】
眉眼彎彎對彎彎眉眼。
輕拈黛筆,將新月勾上眉頭。
眼前玉人兒明眸含笑,彷彿年輕時候情深依舊。
“夫君,”玉人兒輕笑開口,“這是倒數第幾次為我畫眉了呢?”
“唔……也許是最後一次,也許……還有……”他放下眉筆,托起她小巧的下巴,微笑著打量自己的傑作。
“噯……”她呵呵地笑,伸出手指點上他的額心,“算不清楚了罷……果然我們已老到連剩下多少日子都數不明白了呢……”
“自然是數不明白,”他笑,“因為除了這一世,還有下一世,生生世世,怎能數清?”
“老不正經……”她嬌嗔,比少女時更加動人。
又是一年春風,吹綠了山川,吹老了歲月,吹散了滿頭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