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劍卿掃視著那些船隻,眉頭忽地微微一皺。
他認出了海上仙山的千里船。
他不知道這艘船會出現在這兒。
是他忽視了,還是這艘船的確避過了錦衣衛無處不在的耳目?
文儒海興致很高,放下千里鏡,說道:“我們也過去看看。”
孟劍卿想看的卻是那艘千里船。
不出他所料,雲家兄妹都站在船頭,極有興趣地注視著那些潛入海中的起瓷人。
孟劍卿暗自一笑。他就知道雲家兄妹感興趣的不是那些瓷器,而是那些水性精熟的起瓷人。
五牙艦靠近時帶起的波浪使得千里船動盪起來。雲家兄妹立刻察覺到來船不同尋常的速度與巨大,轉過頭來,正望見孟劍卿。孟劍卿微微一笑,向他們拱一拱手。
雲燕然也略一拱手,同時注意到孟劍卿身邊那名有幾分眼熟的國子監生,雲燕嬌已低聲說道:“那是奉命來泉州祭祀媽祖的文儒海。”
他們對文儒海都頗有好感。但也只略略注意他一會,便掉過頭去重新關注從海水中冒出來的起瓷人。
每一尊瓷器出水,都會引來一陣歡呼。
孟劍卿注意到,那些起瓷人的頭上,都縛著一條顏色不一的絹帶。縛同一種顏色絹帶的起瓷人,手中的瓷器都送往掛著同色大旗的那艘船。他暗中計數,成績最佳的,是縛著白色絹帶的那五名起瓷人,接應的小船,將他們起出的瓷器,送往飄著“蒲”字月白色大旗的一艘三牙樓船。
文儒海也已注意到那艘大船:“這個蒲家,是否正是蒲壽庚的後人?”
孟劍卿答道:“正是。”
蒲家本是波斯人,宋世便已來華,富甲一方,權勢也隨之日見增長,蒲壽庚更是任泉州市舶使數十年;宋末臨安失陷、帝后北擄,福建一省,不戰而降,蒲壽庚便是其中穿針引線人,是以蒙元之世,蒲家長盛不衰,直至洪武開國、平定福建,蒲家雖以當年曾出力保全福建一省軍民而自認為不無微勞,洪武帝卻深惡之,是以這一二十年來,蒲家家勢,已漸有衰微之勢。
不過現在看來,仍是尋常人家不能望其項背的豪富之家。
文儒海沉吟不過片刻,便將此事暫時放到了腦後,專心觀察那些海中起出的瓷器。見過十數尊之後,覺得盛名之下,不過如此,失望之餘,忽然說道:“不知這風俗是從何而起,勞民傷財。”
孟劍卿揚頜指向左前方:“據說起源於號稱‘泉州沈萬三’的龍家。”
文儒海看見了龍家的明黃色大旗和雙層樓船,詫異地道:“龍家怎麼敢用明黃色?”
孟劍卿微笑道:“龍家是趙宋宗室與南洋王室聯姻而來,自稱龍子鳳孫,因此蒙元時為避禍而以‘龍’為姓,算是半個外藩了,是以禮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沒同他們計較。再說了,泉州海商的奢侈,天下聞名,真要追究起來,不知有多少違背禮制的東西,只怕文兄這枝筆記不下來罷。”
他自然知道文儒海此行絕不只是祭祀媽祖那麼簡單。福建原是陳友定的舊土。陳友定被俘後寧死不降,遺下舊部親族,為數不少。這一二十年來,具體情形究竟怎麼樣了,洪武帝這顆心,只怕並未放下來。南洋大盜陳祖義氣勢正洶,傳言陳祖義是廣東人,但也有人說陳祖義是陳友諒或是陳友定的族人,這兩人的舊部親屬,多有私自出洋投奔陳祖義的。真實情形究竟如何,也是非得要弄清楚的。
文儒海沒有理會孟劍卿話中之話,只疑惑地道:“怎麼不見龍家的起瓷人?”
的確,沒有一個起瓷人的頭上縛的是明黃色絹帶,更沒有一尊出水瓷器送往龍家的船上。
孟劍卿也生了疑惑。龍家這算怎麼一回事?
日已過午。各家起瓷人漸漸都疲憊不堪,回到各自船上去休息去了。
海面上忽然間起了一陣騷動。有人歡呼,文儒海側耳聽去,竟似在叫:“殺仔,殺仔!”不免嚇了一跳。此地民風怎的如此血腥野蠻?
歡呼聲中,龍家的船頭,出來一個頭上縛著明黃色絹帶的瘦削的黝黑少年,精赤著上身,胸前背後,刺著一條條龍紋,或青或紅,在日光中猙獰可怖。
那少年往船頭一站,便有一種睥睨眾生的氣勢。
孟劍卿的精神不覺一振。轉眼看雲家兄妹,也是不眨眼地打量著那少年。
文儒海這才明白,眾人歡呼的,原是這少年的名字。
孟劍卿在一旁說道:“這個必定就是陳鯊。據說他從小就水性好到能夠與鯊魚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