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漱石的房子,下了石梯,真的就有一隻白色的貓躺在眼前。原來那並不是個玩笑。但是,這種沒有車子往來的寧靜之地,也正是貓兒們喜愛的居所。原來如此,這就是明治村。
走下石梯就來到廣場。可以看到代表時代的市區電車噗噗地來回跑著。聽到一群小女孩的歡呼聲,因而將眼光朝角落望去,原來是一箇中年阿伯,穿著側邊鑲有金邊的黑褲子、嘴上還用膠水黏了英國式的鬍子,看起來神氣十足。年輕女孩們圍著地搶著要合照。他的腰間還垂著一把長刀哩。一時我還沒有會意過來,原來他是明治的警察。這麼說有點抱歉,不過我真覺得他有點像街頭廣告藝人。拿相機的人小跑步的又輪流換了兩三個,不知何故又湧起了歡呼聲。但是穿金邊黑褲的男人還是忍耐著。
他可能就是梅田八郎。他的裝扮就算在一公里之外也不會看錯。反正拍照大概還要花點時間,所以我決定先去繞一圈。頭一個就要去看宇治山田郵局。
明治村雖然是觀光勝地,但是知道這裡的人好像不多,因此沒有夏日的輕井澤的熱鬧。在這裡的服務人員,都是老人家,不但態度親切,而且精神奕奕。剛才我搭舊式的京都市立電車時,司機就是個老先生。他替我剪票時,,特別把明治村的印戳重重蓋下去,還叫我拿回去當做紀念品。我很驚訝。在東京,電車人員給我的印象都是冷漠無情的。京都電車上的車掌也是老人,他精神飽滿,認真地向乘客介紹左右兩旁的景物,暗啞蒼勁的聲音響徹電車:看,右邊是品川燈塔,左邊是名作家幸田露伴的房子……他是車掌,但也一路擔當導遊的工作。這個人對自己的喉嚨極有自信,可能以前是個講師吧!
可惜的是,不久之後,一群不太禮貌的中年婦人團體上了車。她們配合著老人的解說,像水牛群一般在車裡到處亂撞,弄得這臺珍貴的老電車像火柴盒一樣搖晃起來。我對老司機最感驚訝的,倒還不是他的嗓門。當電車到達折返點時,原本老態龍鍾的老人,突然宛如脫兔一般跳下了電車。我好奇的把頭伸出車窗外,用目光追隨著他的去向。電車集電支架那裡垂著一根繩子。只見瘦小的老司機跳起來抓住那繩,用全身之力往下扯。而集電支架因老人的體重而被硬拉了下來。老司機手拿著支架沿電車側啪啪地邊跑邊畫了一個弧,然後再把支架拉往電車前放開。總之,他是在改變集電支架的方向。然後再次跳上電車。隨後,電車便在他的手勢下,再度以與老司機的賣力完全不搭調的溫吞速度,開始前進。
他並不是東京周邊路線密度過高的電車司機(根本沒有路線可言),而且就算慢一點也沒有人會抱怨,但是他所展現的賣力態度、那種認真,令人根本不認為他是個老人。我真是從心底感到佩服。不過,我還是為他感到擔憂。若是他的家人看到了,恐怕也跟我有同感吧。像那樣的工作方式,或許神經痛可以不藥而癒,天天晚上沾枕就睡。但萬一在工作中咕咚一聲倒下去死了,那可怎麼辦?他其實可以不用那麼賣命的呀。換另一個角度想,那豈不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只要工作,人生就是美好的。比起孤獨隱居,死了還讓子孫傷透腦筋的老人,像這老司機拚老命抓住集電支架地工作,萬一死了也死得有價值呀。我懂了,那時吉田秀彩說他羨慕這種人生的意思,我終於悟透了。
在參觀鐵道寮新橋工場、品川玻璃工廠的路上,我看到了立在路旁的黑色箱子。就是這個——郵筒!我心裡面叫了出來,找到了!宇治山田郵局,太好了!跑上小小的階梯,踏上黑褐色、油汙滲透的地板,我的心臟怦怦跳。奇怪,一個人也沒有,剛過中午的陽光,照在地板上,光束中,浮塵清晰可見。我的目光移動,先是江戶時代的信差人偶進入眼簾,接著是明治時代的郵筒,那是紅色的圓柱形筒子。站在筒子旁邊的,即是明治時期起的郵差,從大正到昭和,一個個……阿索德呢?我焦急的眼光投向它。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屋子一角有一具女性人偶。她穿著和服,直髮覆到額前,靜靜地立在那裡。
這就是阿索德嗎? ※棒槌學堂の 精校E書 ※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那人偶走去。她穿著紅色和服,兩手垂直,姿勢呆板。髮長及肩,可以看到身上有薄薄一層灰塵。這人偶大概有四十年曆史了,令人有種陰森之感。頭髮下方張大的玻璃眼珠,空洞地瞪視我,跟我夢境中看到的女孩不一樣。
記得小時候,曾經看過跟海洋有關的電影,深海的幽暗中,突然出現鯊魚眼睛的亮光會嚇我一跳。
大白天,我一個人在這明治村的郵局博物館裡,靜靜地面對人偶,腦海裡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