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走了半晌,他似乎總算願意開口了。這時候已經能看到我所居住的小區,在周圍林立的高樓圍繞下,似有若無地淒涼:“有些東西,眼睛是看不見的。”
“你是說,我剛才看到的,你看不到。”
“對。”給我這聲肯定的時候,我留意到,他深邃的眸子裡,似乎閃過一絲淡淡無奈。
“可你能抓鬼,那天晚上……”
“我用的是這個。”他低頭看著我,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見我不明白,他微微一笑:“有時候,直覺能告訴我一些用眼睛所看不到的東西,就如同剛才,雖然看不見,但我感覺得到你的恐懼。”
“感覺得到我的恐懼,我的恐懼是什麼樣子的。”我故意糗他。
“你的恐懼……深得像咆哮的紅海。”
“哪有那麼誇張,你諷刺我。”
“是你不厚道在先。”
“喂!”
“優,”
“幹嗎。”
“答應我件事好不好。”
“說。”
“以後……如果再看到什麼,再聽到什麼,你千萬不要緊張,也不要激動,能不能夠做到。”
“我……不知道。”
“你可以。”
“我……”
“你可以。”
“……我可以。”
“鈴——鈴——鈴!”一陣響亮的電話鈴聲響起,突兀打斷了我的思路。
俄塞利斯似乎也被那鈴聲吃了一驚,看了看我,又看看桌上那部電話。電話離他很近,不過顯然他沒有幫我接聽的意思,任著那鈴聲瘋狂地囂叫。
我匆忙奔了過去,把電話一把抓起:“喂?”
“優,是我……”
“嬸嬸?”雖然電話那頭的話語顫抖得幾乎辨別不出音調,但我還是馬上聽出了嬸嬸的聲音:“你……怎麼了?”
“你叔叔他……出事了……”
叔叔死於車禍,確切的說,是他自己親手製造的一起車禍。
嬸嬸哽咽的話語給我勾勒出當時的一個大概:當時他正同客戶開車駛出公司,因為路口黃燈即將跳綠燈,他等不及變綠一踩油門就衝了過去,結果撞上橫向道急著想趁變燈前過馬路的卡車。車當時就斜歪出去,撞在人行道旁的燈柱上,車頭凹陷,一塊玻璃貫穿了他的喉嚨。而坐在副駕駛座的那位客戶,僅僅受了點輕微的腦震盪。
嬸嬸不斷念叨著他本來開車有多小心,從來不會去爭那幾秒鐘的時間,然後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怎麼勸都勸不住。
此刻,叔叔的遺體靜躺在殯儀館遺體瞻仰櫃裡,一身筆挺的深灰色西裝,臉色安詳,彷彿睡著了一般。本是個儀表堂堂的人,經由美容師巧手妝點,看上去和生前幾乎沒有任何兩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身體周圍沒有自己的靈魂遊走。
大凡新死的人,因為沒有接受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會有那麼一段時間留連在自己屍體邊遲遲不肯離開,直至遺體火化。而叔叔的遺體旁什麼都沒有,正如他沒有一點生氣地躺著,他已經是具徹底的屍體,或者說,一具空殼。
前來弔唁的人很多,大多是生意上場面上的朋友,嬸嬸瘦小而顫抖的身影淹沒在那片黑壓壓的人群中,不為人所察覺地獨自存在,獨自傷悲。記得在電話裡時,她哭得幾乎噎氣,可今天卻一滴淚也沒有,即使是周圍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在哀樂聲中開始抽泣起來的時候。
她很安靜地守在玻璃棺邊,手按在那塊冰冷的罩子上,罩子底下,是叔叔彷彿沉睡般的容顏。
叔叔遠在英國讀書的女兒君芷兩天前回的國,我在殯儀館找到她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坐在休息室裡,聽著外頭越演越烈的哭聲,無動於衷抽著煙。
我一把奪下她嘴裡的煙,丟到地上踩滅:“你爸爸要走了,去看看他最後一面。”
她抬頭看看我,那眼神,讓我驀地一陣寒冷:“有什麼好看的。看他的人那麼多,不在乎我一個。”我注意到她的臉,化著很濃烈的妝,蒼白,掩蓋了她原本紅潤的臉色。唇上描著漆黑的唇膏,張揚的,彷彿幹了的血。
她避開我的注視,轉眸,目光側向我背後,指了指:“看到那女人沒,死老頭子的姘頭,”說到姘頭這兩個字時,她嘴角上揚,眼裡閃過一絲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殘忍的光芒:“還真他媽有臉上這裡來,不就是為倆錢嗎,讓個比自己大二十五歲的老頭子上,哈哈!現在死老頭子死了,哭喪還有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