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離黯然搖頭,“……我不是來和你冷嘲熱諷的。”
他沉默片刻,注視她道:“好,我也不想這樣。于飛的事我是答應過你的,即使我這次真的救不了他,我也希望你不要難過。我確實盡力了。”
蘇離離打斷他道:“我們不說這件事了好麼?”
“好。”
一陣突兀的沉默搶入二人之間。
半晌,祁鳳翔無奈地笑,“算了,我不該說這些。”他站起來走到她椅邊,伸手給她,“你也不要鬧了。”
蘇離離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扶著他的手站起來。祁鳳翔的手修長而溫暖,骨節正直,左手虎口上的小傷痕,如一點硃砂痣揩拭不去。傷口雖小卻刺入筋脈,穿透虎口,即使痊癒,也能摸到皮肉下的硬結。
蘇離離撫著他手上的面板,道:“你的手經常殺人,為什麼卻沒有血腥氣?”
祁鳳翔似微微思索了一下,道:“因為殺了人可以洗掉。”
蘇離離拇指摩著那傷痕,問:“你那次為什麼要扎自己?”
祁鳳翔被她一問,忽然露出一絲惱怒與窘迫,卻覺她摸在自己手上溫柔繾綣,低沉道:“那天你在船上還沒醒的時候,我坐在那裡想到底要把你怎麼樣。我想了很多惡毒的法子,可以讓你生,讓你死,讓你生不如死。然而我最後放過了你,扎這一下是要當作告誡的。”
“告誡什麼?”蘇離離問得很輕,怕聲氣兒將這答案吹散了。
他眼仁猶如墨玉一般內斂深沉,“告誡自己浮世之中有許多誘惑,但需明白要的是什麼,就不可輕易動心。”
蘇離離緩緩抬頭看他,“有用麼?”
祁鳳翔有些危險地笑,“有用得很,你要不要試試?”
蘇離離搖頭,“我不試了。”
他狹長的眼眸看不出是喜是怒,“你怕燒了手。”
他果然是聽說了那句話的,然而她也摸到了這個傷痕。彷彿有什麼東西落定在心裡,有種殘敗的平衡。蘇離離此時想到于飛慘死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她手指微微的涼,而淚滴淡淡的暖,落在他的手上激起差異的觸覺,將他的情緒攪起微瀾。
祁鳳翔伸手撫上她的臉,將她頭抬起來,有些愕然地看她流淚的樣子。手摸著她眼角,忍不住低聲道:“其實于飛……”
言未已,祁泰在門口急急地報了一聲,“主子,魏大人來了。”
祁鳳翔神色一整,對蘇離離道:“在這裡等我一下。”
約過了盞茶時分,他才匆匆回來,看一眼夜色,“走吧,我送你回去。”
蘇離離搖頭道:“你忙吧,不送了。”
祁鳳翔卻執意把她送到棺材鋪后角門邊。蘇離離轉了身站住,望著他卻不走,有些出神。
祁鳳翔看她這副樣子,輕笑道:“我以前看得透你,現在卻有些看不明白。”
常言道當局者迷,若是看不清一件事時,必是不覺間已陷入其中。
蘇離離盯著他衣服上的暗紋,像定陵墓地裡初見他時泛著的曖昧絲光,“我進去了,你也回去吧。”
她開了角門,邁步向前,身影消失在門扉後。
祁鳳翔站了一會兒,轉身往後,走入長街夜色。
蘇記棺材鋪開業數年,賣過的棺材遍及京城。這裡住過程叔,住過木頭,住過於飛……死者往矣,生者無訊。蘇離離拿著手中的紙條,默默看了一陣——不要相信祁鳳翔。清峻的筆墨就像那年救他時的倔強,如同一首悠揚平仄的曲,倏然絃斷聲竭,隱沒在亂世浩淼之間。
她看著那張紙在手中燃起,飄落在地上化為灰燼。火光一閃,滅了。她想留下一點什麼,卻不知留給誰,情知祁鳳翔必然會看見,她只簡單寫道:“我走了。”將那張紙折了三折留在枕上。
當晨曦透出第一縷光時,蘇離離換上以往的男裝,彷彿如往常到南門邊木材市場看木料,沿著市場轉了兩圈,越過河邊拱橋,走出了人流熙攘的京城南門。
前面的路也許荊棘遍佈,但她已無可失去,故而無所畏懼。
第九章 似是故人來
正是十二月嚴冬,越往南走卻越暖和。蘇離離從京城直下徽州,她曾聽祁鳳翔說過,祁氏現在無有南下之意,而是西出中原。她帶著自己數年來的積蓄,一路卻裝得很窮,只是不斷往南。
她無法再呆在棺材鋪裡,于飛曾經住過,她幫著祁鳳翔勸過他,也等於幫著人害死了他。他縱然有千萬可行的理由,她卻不能接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