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如今日這般焦灼忐忑過。其時離府軍登城也不過半頓飯晨光,但他感覺已等了許久許久。
“怎還不放下繩索?”這句話不知問了多少遍,每問一遍,心中急慮就加重一分,直急得滿身熱汗,被寒秋的江風一吹,激靈靈打個冷戰。
黃玉山穩穩站在船頭,雙目凝視高處,濃眉緊蹙,面容沉靜如常。他心內卻不似表面那樣從容,也在問:“怎還不放下繩索?”
南崖高危,自下仰望,碉堡中的戰況無法看得十分分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臨江十餘處瞭望平臺已在府軍的掌握之中。顯然的,這是預備給左軍的登城之地。碉堡中的守軍少說也有幾千,府軍的四百人雖然身手高強,也決計不可能自重軍把守之下攻破堡壘,他們的任務旨在衝破敵人居高臨下的優勢以及幫助左軍自江中登城。但奇怪的是,在逼退守軍之後,崖頭的府軍卻遲遲沒有放下繩索,他們只是死守陣地,彷彿在等待一個時機。
黃玉山自然明白這個時機是什麼,陳湯亦明白。他們眼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心中疑慮愈來愈重。
難道……難道真的失手了?
忽然,崖頭傳來眾聲歡呼。一時彷彿數十人同聲高呼道:“爾等大帥於仁夫已死,抵抗無益,降者不殺!”雄渾的呼聲地動山搖,甚至淹沒江聲呼嘯。
黃陳二人聽到這個呼聲精神大振,這是突襲成功,可以攻城的訊號。崖頭上果然霎那間垂下無數繩索。
黃玉山揮動手中令旗,指向碉堡,大聲道:“攻城!”鼓聲大作,數百艘戰船得到號令,齊頭進發。到得崖下,橫擺船身,艙中兵士就近抓住繩索,敏捷上竄。
陳湯搶過一根繩索,當先攀到城頭。舉目尋去,碉堡西北角一處高巖上矗立一杆大旗,旗上沾滿鮮血,但仍可分辨上面書一個大大的“於”字。就在“於”字旁側,掛下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鮮血兀自從頸項中汩汩滴落。
守在碉堡上的幾千北軍早已大亂。主將遇害慘狀著實觸目驚心,有那膽小怕死的,看那帥旗上的首級一眼,失聲慘呼,心膽俱喪。不少人畏怯後退,丟掉兵刃,拔腿向少冶城內潰逃。
一名在碉堡崖頭指揮作戰的副將從震驚中緩回神來,怒罵喝止手下士兵。他看到瞭望臺頂不斷有北軍攀索而上,北軍大部人馬轉眼間便會突破危崖天險,攻上碉堡。到那時,碉堡上的這幾千守軍哪裡抵擋得住,除了退守少冶城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而退守少冶城便等於將南崖碉堡拱手讓人,碉堡一旦失守,北軍最後一道據守的天塹江險便喪失了。
事態危機刻不容緩。他手起刀落,砍倒一個雙股打顫掉頭逃跑計程車兵,跨前幾步,大喝道:“大帥遇難,我輩更當堅守陣地,奮力殺敵!膽敢後退逃跑者,斬!”說話間又接連砍倒數名逃兵。但突變猝起,主將陣亡,群龍無首,局勢混亂不堪,人人無心戀戰,他的號令淹沒在驚叫慘呼中,竟無人應從。
黃玉山跳上崖頭,環目四顧。參將陳湯率領搶先登城的一千兵士與守軍短兵相接。場面雖然混亂,但敵方潰不成軍,敗勢已是十分明顯。轉首回望,江面上太半戰船已空,餘下萬餘人正陸續登上碉堡。
不遠處響起號角預警之聲,少冶城北門在離碉堡不到半里之處,想是城內得到訊息,正在集結人馬趕來救援。黃玉山成竹在胸,傳令左右,重新結隊佈陣。令旗揮舞,直指北方——不用等援軍到來了,我軍即刻便要兵臨城下,就在今日,攻破少冶城!
殿後的是最先從天而降碉堡的四百府軍。等最後一個士兵登上崖頭,他們才緩步跟隨大軍北行。府軍只聽命統領一人,雖然少冶城尚未得手,但攻城迎敵的任務便不與他們相干了。
陳湯故意放慢腳步。他發現四百人裡並沒有那個黃色身影。一股莫名的恐懼籠罩上他心頭。但於仁夫的首級已然掛在帥旗之上,刺殺使命沒有失敗,他不知道這種恐懼從哪裡而來。遊目四顧,雙方激戰過的地方屍橫滿地,大旗獵獵兀自迎風飄揚,不知道自己身上沾滿主人的血汙。
“陳將軍。”
陳湯心突的一跳,四下無人,這三個字卻彷彿響在耳畔,雖然聲音微弱,卻字字分明。陳湯順著聲音向西望去,大旗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忽的眼前一花,那人影已到了數丈之外。
聽聲音分明是畢寒池,但她為何避開府軍,隻身西行?
陳湯不及細想,邁開腳步追上前去。畢寒池又幾個起落,始終在他前方數丈,直到完全看不見黃玉山的大軍了,才在一處臨江的岩石上停下。
陳湯氣喘吁吁趕到,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