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歡,有人組織能力很強,有人則否。中國歷史上有許多人不喜歡做官,寧願在鄉下種花種菜,現在也有人不肯擔任行政工作,寧願受人家管理而不願管理別人。有些人的性格卻完全相反,長於組織,不怕麻煩,有時故意把簡單的事複雜化,以便在“加減乘除”中得到快樂。寫劇本的人就是這種“自找麻煩”的人,天下本無事,平地惹風波。一群人物性格不同,各懷“鬼胎”,編劇使他們各盡其職,各得其所,本似紛紛攘攘一團亂麻,卻由作者“密針細縷”安排得如錦似繡。這要有高度的組織力。
體裁選擇(5)
寫散文最怕一個“俗”字,寫小說最怕一個“淺”字,編劇最怕一個“松”字。“松”就是組織渙散,不成隊形。寫散文好比自己動手做事,寫小說好比指揮別人做事,但要求並不十分嚴格,編劇則是驅役一群人,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一齣戲又像一場籃球比賽,運動激烈,隊友間有充分的默契,反應迅速,合作恰到好處。有兩個人交換創作經驗,一個說:“我寫小說的時候,我筆下的人物有自己的意志,他要怎麼做,我就怎麼寫。”另一個說:“我編劇本的時候,劇中每一個人都根據我事先精密的計劃,他們打個噴嚏也得經我同意。因為每一個人物只是一小部分,只有我統籌全域性。它由許多精密細微的零件組成,任何一枚零件都得符合規格,否則整部機器就要出毛病。”
二、商業頭腦
演戲要花很多錢,花出去的錢要靠賣票收回來。編劇雖然不負責財務,也要記住戲劇除了是藝術以外還有商品的性格,在工作中具有成本支出、盈餘、虧損等觀念。編劇也要注意“市場”的需要,注意什麼題材在什麼時候能賣座。如果孤芳自賞、不屑於有這種想法,就不容易在編劇的行業裡生存。
三、對群眾的感應有興趣
戲劇工作者非常喜歡群眾,有一位戲劇家曾經自稱為“伺候群眾的人”。在劇場裡,觀眾總是往舞臺看,而編劇可能坐在後臺一角從帷幕的縫裡看觀眾。他欣賞觀眾,從觀眾的反應領受教益。如果演到某一個地方觀眾應該哭而沒有哭,那是什麼原因?要怎樣使他們哭?如果演到某一個地方觀眾應該笑而沒有笑,那又是什麼原因?怎樣使他們笑?如果演到觀眾應該哭的地方,觀眾反而笑了,那時編劇就是世上最難過的人。多年前,有一個朋友醉心編劇,但是從來怕面對觀眾,有人預料他將要“做一個失敗的編劇,或者做世上最偉大的編劇”。這話後來應驗了,——應驗了前一半。
以上是作家的氣質性分跟體裁的關係。最後我要指出,時代風尚對作家選擇體裁也有影響。有一種現象是,各種體裁輪流風行,小說寂寞了一陣子,否極泰來,散文熱鬧了幾年,盛極而衰。編輯多登什麼,書店多出版什麼,就有人多寫什麼。這種“十年河東轉河西”的情勢是怎樣造成的?有時候,力量來自作家。如果社會上出現了幾位優秀的小說家,大家因為愛讀他們的作品進而喜歡小說這種體裁,更進而去讀別人寫的小說,就會造成小說的旺季。有時候力量來自傳播工具,例如,自報紙副刊興起以後,“雜文”即應運大行其道,因為報紙需要雜文,引發了讀者的“求”和作者的“供”。
電視機愈來愈普遍了。電視所播出的內容必須成為畫面,畫面是非常具體的東西,當“人生”降到最具體的層次時,就是人的行為,這就成為“表演”。觀眾坐在家裡天天能看到表演人生,就不想再進劇場影院,聽人家說故事的興趣也減弱了,因此威脅話劇電影和小說。不過電影有一弱點:不容易表達抽象的意念,它訴諸感覺,不鼓勵思考。但抽象思考究竟是人們不能缺少的,需要思考的人紛紛求助於哲理的散文,散文因此有長足發展。
我們都記得唐詩為什麼特別發達。如果社會的領導者致力提倡某種體裁,許多有文才的人就會投入心力去好好使用那體裁。文學批評在這方面也有很大的影響力,中國作家一度推重長篇輕視短篇,經過許多人提倡鼓吹,短篇小說乃有今天的成就和地位。新詩的成長,更是許多人一手寫詩、一手寫論文,身經百戰開拓而來。
人們生活方式的改變和文學體裁的興衰之間有無關連?若干年來,我們生活的節奏愈來愈快,有人預言簡練短小的作品將取代冗長繁複的作品,“只有門房和倉庫管理員才看長篇小說”。而今看來,生活方式一旦變動,對文學作品的題材和表現方式影響甚大,對體裁的影響較小。因為作家也生活在這個社會上,他比一般人更敏感,他的作品代表當代人的呼吸和脈搏,即使他寫長篇小說,只要寫得好,讀者仍有心情和餘暇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