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我嚷道:“啊,老爺!我是應該早點兒告訴您的,可我要是真的說了,恐怕您連我這個奴才的影子都會恨之入骨的。”
他說:“我會改正的,現在就改。”他說著,又想起床。
我再次攔住他,說:“可我沒有那麼做。上天有眼,既然如此,我要是早點告訴您就好了!沒有人幫他一點忙,沒有人給他一個笑臉,我可憐的主子把這一切都忍了。您在他跟前老是說感謝,可他也是您的兒子啊!他並沒有第二個父親。在這五里四鄉,人人對他恨之入骨。上帝有知,他是冤枉的。他的婚姻也是沒有愛情基礎的。沒有人愛,沒有人幫忙,孤零零地忍受著這一切——多麼寬闊的胸懷,多麼悲慘的命運,多麼高尚的人格!”
老爺像是中風似的全身顫抖不已,說:“這眼淚對於你來說是一種榮耀,在我卻是恥辱。不過,有些地方你還是錯怪了我。我一直很疼愛亨利,非常疼愛他。不過,假話就不必說了,我也許更疼愛詹姆斯。你對我的詹姆斯不夠公允,他時運不濟,也吃了不少苦頭。這都是過去的事了,可他受的苦遭的罪都是命運捉弄人。如今他的性情比亨利更討人喜歡,在你面前我就不多說他了。你替亨利說的這些話都是千真萬確,我一點都不懷疑,我也知道他寬宏大量,你以為我因此就一竿子插到底?這不是沒有可能。有些美德是很容易引人上當的。麥科拉先生,我欠他的,是會償還的!我會把這一切都處理得合情合理的,近來身子骨不怎麼硬朗,更糟糕的是這腦子也不大好使了。”
我回答道:“老爺,我不敢聽您老人家的自責,剛才我說的確實是良心話。不是您的身子骨不硬朗,而是您被那個奸詐的騙子害了。您知道這件事他把您騙得多慘,生活中的每一步他都騙了您。我恨不能把他從您的心靈深處攆走,讓您正眼看著您的另一個兒子,啊,他才是您真正的孝子!”
他說:“不,不,是兩個——我有兩個兒子。”
我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他看後吃了一驚,滿面惶惑地看著我,用微弱的聲音問道:“還有什麼更嚴重的事沒說?”
我回答道:“嚴重多了。今天晚上他對亨利先生說:‘在你我之間從來沒有哪個女人不是選擇我的,也沒有哪個女人不是對我舊情難忘的。’”
他嚷道:“我可不願聽誰說我閨女的壞話。”他急忙阻攔我,不讓我繼續說下去。這時我才發現他的腦子不是想象中的那麼遲鈍,聽到糾紛是因為亨利太太而起的他頗為焦慮。
我也大聲地說:“我不是把責任推到太太的身上,完全不是那麼回事。這些侮辱亨利先生的話是我親自聽到的。如果您覺得還不夠露骨的話,他緊接著還說:‘你的妻子愛著我。’”
老爺問道:“他們吵架了?”我點了點頭。
“我得馬上去找他們。”他說著,又要起床。
“別,別!”我嚷叫著,伸手把他攔住。
他說:“你不知道,這樣的話是要惹出大禍來的。”
我說:“您真的還沒明白過來?”
他眼光注視著我,要我說出實情。
我一下跪倒在床邊,哭著說:“老爺啊,想想剩下的這一位少爺吧,想想您和老太太親生的這個少爺吧,他犯下了罪孽,可憐啊。我們準也沒有從中火上加油。想想他吧,別隻顧您自己。他也很不幸!瞧那傷心之門——那是耶穌之門,是上帝之門,現在敞開了。他心裡想著您,您也替他著想一下吧。他是這麼跟我說的:‘誰去告訴老爺子?’我就是衝著他這句話才來的。我就為這個才在您面前下跪求情。”
“讓我起來。”他一下子把我推到一旁,猛地站在我的跟前,大聲嚷叫。我的聲音顫抖著猶如海風吹打著船帆,不過中氣十足。他的臉龐雪白,眼睛凝滯而乾涸。“咱們說話的時間太久了,他們在哪兒?”他問。
我說:“在灌木林裡頭。”
他問道:“亨利呢?”我告訴他之後,他緊繃著臉,思索著什麼。
他又問道:“詹姆斯呢?”
我回答道:“我回來的時候,他躺在蠟燭旁邊。”
“蠟燭?”他嚷道,然後幾步跨到窗前,開啟窗門,朝外面望去,喃喃地說:“路上的人也許看得見。”
我糾正他的話,說:“那麼晚了,沒有人走路。”
他說:“天晚又怎麼樣?照樣有人過路。你聽!那是什麼?”
原來是有人在海邊肆無忌憚地划船,發出嘩嘩的響聲。我告訴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