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婆家說媳婦小產是因為本身身子骨不好,胡御史拿出以往儲存的脈案,證明孫女身子很好,婆家又指出最後一次脈案也是一年半前……總之有的掰扯。
胡御史在御史臺見過多少齷齪黑暗,深知這世上的人命貴賤,他很自責,認為是家裡沒有給孫女足夠的底氣,才導致她被夫家苛待致死。
他並不是鑽牛角尖,而是因為他的確這個機會和能力,卻因為心中的堅持執拗,錯失了那條更好走的路。
魏潛道,“發生這樣的事,胡御史恐怕是想趁著致士之前再拼一把。”
“他在御史臺升不上去,怎麼不往別處使使勁?”崔凝說著,猛然反應過來,“是不是有人故意打壓他?”
胡御史沒有背景靠山,自然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兒,當年也是恰好碰上機會。
可當年是當年,他為官幾十年,又並非庸碌無能之輩,聖上有心重用寒門官員,按理來說應該有很多調職或者升遷的機會。
魏潛嘆息,“若胡御史一直在查符相,符相不可能毫無所覺。”
既然察覺了,便不可能放任,畢竟滿朝堂之中又有幾個人能保證自己乾乾淨淨。
符危不知道胡御史查他的真正原因,或許只覺得這又是一個打算踩著他上位的小人。
對付這樣一個毫無根基的小官,符危甚至不用親自出手,只需要稍稍表示出對胡御史的不滿,自然就有無數擁躉爭先恐後地去對付他。
然而,有人想要打壓胡御史,自然也有人對他的做法喜聞樂見。
可以說,胡御史會一直當著御史不得寸進,是因為與符危作對,他能安安穩穩的坐在御史位置上,亦是因為與符危作對。
如今胡御史想要趁監察司查案賭一回,賭贏了,他便能掙扎出桎梏,搏一條出路,賭輸了,大不了被貶官回鄉,再多也不過就是舍了一條命。
兩個孫女的遭遇,幾乎成了壓垮胡御史心中信仰的最後一根稻草。
崔凝從山中到天下第一門閥世家,環境變化之大,令她曾經一度真情實感的相信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她也一直以為,這就是天塹之別。
然而多年之後,她才看清表象之下真正的天塹。
這世上,有人一怒伏屍百萬;有人把官職當囊中之物,可以隨意安排、操控;有人依靠全家之力供養,寒窗苦讀二三十年,用盡全力和運氣博一個七八品官位,一待就是一輩子;還有的人被按下頭顱,一生只能看見眼前方寸土地,有如牲畜。
一切只因出身。
從白衣到卿相,何等艱難。
胡御史從塵埃裡掙扎出來,不願輕易毀掉同樣出身的符危,也不願輕易放棄心中信仰,把自己架到了進退不得的位置。
崔凝不知道該怎麼評價,只覺得有些笨,又有些震撼。
“在想什麼?”魏潛問。
崔凝平復下心緒,緩緩道,“我覺得世界不應該如此,卻又因為佔了出身的便宜,覺得說出這話不免有些矯情。”
她轉眸看向魏潛,輕聲道,“五哥,我想我明白你困惑的原因了。”
魏潛在祠堂跪了一夜才想明白,自己這是生出了背叛階層的念頭。
通常,人的思想由所處的位置和環境決定,極少會有人真正地背叛自身利益去為他人付出。
衝破固有思維完全共情不同的利益階層,說出去大約都會被視為異類。
魏潛忍不住揉了揉崔凝的腦袋,“別想了。目光若總是放在自己力所不能及之處,容易滋生出許多不必要的負面情緒。”
“好。”崔凝向來不太容易鑽牛角尖。
她再次看向胡御史提供的資料,直接轉了話題,“我們之前猜測符九丘沒有死於東硤石谷,如今更多了一個佐證。不過一個水匪寨子怎麼會有這些訊息,難道他們背後還有什麼勢力?”
魏潛沉吟道,“有這種可能。不過江淮一代州府繁華,屯有重兵,那些水匪輕易不出手,平常並非全靠劫掠為生,他們熟悉水路,訊息靈通,常常買賣訊息、人口,這密信背後之人,也有可能只是向他們買訊息。”
胡御史手裡的線索已然算是十分詳細,除了匪寨成員的證詞,甚至連“軍師”的畫像、描述都有。
只是當年官府也曾通緝此人,卻並未抓到。
崔凝並不覺得是官府無能,能成為匪寨智囊,多少有些學識和心計。
從畫像上看,那人是個文質彬彬的長鬚中年男人,長相端正又不算特別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