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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自此之後,該兄突然暴發,成為鉅富。有錢終究是善存於每個人心中的美好願景,暴富更是白痴都執著的夢想,於是黃羊便成為灶爺臘日裡固定享用的一道保留菜譜。這有魯迅先生庚子年送灶詩作為旁證:

只雞膠牙糖,典衣供瓣香。

家中無長物,豈獨少黃羊。

不過,大約是黃羊的供奉在該兄之後並不大靈光的緣故吧,又或是以勞工勞農為代表的人民群眾,都是楊白勞那樣白白勞動而較少收穫的經濟水準,一如先生詩中透露的身無長物典衣供奉那般,反正款待灶爺的飯局,除了皇家儀式上依舊品種齊全之外,更廣大的實際情況,的確是每況愈下。

早年的宴會上,還有半隻爛熟豬頭羊臉兩條鮮亮燒魚什麼的,三杯兩盞淡酒,一頓醉飽,算不上行賄,夠不著收買,塌天也就是腐敗的暖身,不足以滋潤大爺的心田,但好歹態度是端正的;後來的餞行酒會,卻越發的墮落為敷衍塞責的儀式,臘月二十三四,在該大爺的畫像上抹點糖稀,讓他述職彙報的時候甜言蜜語,或者撇上些年糕封口,嚴防死守住他的說長道短,單薄的酒水也不復存在,只有若干酒糟佈施,完全一副愛誰誰糊弄狗特務的賴皮作風。無怪有人寫詩調侃:灶王一望攢眉去,又比昨秋糖更稀。就憑這種隨隨便便草草了事的蕭條對付,再匆匆派送上諸如一家之主之類半文不值的廉價空頭封號,居然膽敢妄想讓掌握您生殺大權的東廠大爺,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張揚正面隱瞞負面,做夢去吧。

然而,忍受了如彼糟糕待遇,他老人家竟然終於沒有真的說東家的什麼壞話,充分滿足了所有糊弄他的人的功利期望。這自然是魯迅先生的判斷。先生的邏輯是,若是果然講了的話,東家們一定會更倒楣。

至於之所以沒有講,當然可以理解為他老人家處世的厚道,按照辯證法的道理,特務裡面也是有好人存在之可能的。不過,人心不可測,更何況越發叵測的神心,所以年糕以及膠牙餳之類力圖粘住牙關,杜絕口舌的手段,或許才是上述結果得以發生的物質保障吧。只是,既然牙關被粘住,飛短流長的負面口舌自是掐斷,但嘴巴上抹蜜糖所期待的上天言好事云云,也同時不復可能。按照魯迅先生的思路,則如某兄那樣暴發為鉅富的痴夢之類明天會更好的藍圖,是不方便託付這位灶爺的了。

灶神:錦衣臥底(2)

唐朝的陸龜蒙,曾寫過一篇《祀灶解》,大略是說,火種的誕生,給生民提供了莫大方便,祭祀本是原則上可以進行的。但將灶神傅會為窺人過失向上天打小報告的專職八卦,大家的祭祀也因此埋伏下消災祈福等不夠端正的活思想,則是一種錯誤。然後朗朗一番慷慨:

苟行君子之道,暗室不欺,屋漏不愧,雖歲不一祀,灶其誣我乎?苟為小人之道,專利以飾詐,崇奸而樹非,雖一歲百祀,灶其私我乎?天至高,灶至下,帝至尊嚴,鬼至幽仄。果能欺而告之,是不忠也。聽而受之,是不明也。下不忠,上不明,又果可以為天帝乎?

小陸自稱江湖散人,說些個散淡跳脫的話原也不怪。只是所謂君子之道,大約並不是一個比祀灶更容易把握的事情,也即革命導師指出的,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用始終繃緊了弦兒的人生來擔任君子,哪裡有用半個豬頭兩條鮮魚甚至糖稀酒糟就可以打發了的祀灶來得簡單輕鬆。這大概便是天下大眾,雖然未必立意履行小人之道,但也絕不選擇終生去做君子而打消祀灶的道理所在。至於以欺告的不忠和聽受的不明來懷疑天帝和鬼神的存在意義,便越發的是書呆子的一相情願了。天帝若明,鬼神若忠,似乎便不該有那許多人吃苦受窮。看來小陸同學,散則散矣,卻還終究不夠江湖。

也許是呼應封住灶爺嘴巴的緘默,在一番翻檢追究之下,發現他老人家東廠大爺的出身,竟然也是一筆糊裡八塗的不堪爛帳。最早的說法,原本是火德稱王天下的炎帝神農,和發明灶臺的黃帝。灶火旁邊的祭祀,屬於牢記文明初祖的出發,秉承的也是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嚴肅規矩,居處環境骯髒不免,崇敬還是頗頗有加,並且對這位祖宗的寫真描繪,也是身披鮮紅衣裳,嬌好宛如美女,崇敬之外,儼然尚存暗藏的愛慕。這倒和洋人那裡的灶神維斯塔系女性暗中呼應。再說了,家庭炊事的操作者,普世的正宗角色,原也就是家裡法定陪男人睡覺的婆姨,愛慕之轉移,順理成章。而且,在早期經學家的考據註疏中,灶神甚至就被直接指認為最先開創炊事的老婦。所謂盛於盆,尊於瓶,自是灶火旁邊信手拈來的方便祭器。後來的黃羊以及爛熟豬頭,酒水以及糟粕,都可以從此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