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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當然,這種享樂主義也求助於理智,但並不接受任何含有犧牲情感體驗的理論或體系。事實上其目的在於使生活本身就成為體驗,而不是體驗的結果,且不管這種結果是苦還是甜。禁慾主義使感覺麻木,庸俗的揮霍放蕩使感覺遲鈍,新享樂主義與它們無關。不過,它教人珍惜生命的瞬間,因為生命本身就是轉瞬即逝的。

不少人有時候天沒亮就醒來,多半是在那些我們傾心於死的無夢之夜,或是經歷了恐懼和奇奇怪怪的歡樂的夜晚之後,那時閃過我們腦際的是比現實更可怕的幻象,它具有一切怪誕事物所隱藏的活力,這種幻象賦予哥特式藝術以持久的生命力。人們可以想見,哥特式藝術特別屬於頭腦患有幻想症的藝術家。白色的手指慢慢地伸進窗簾,似乎還在抖動。無聲的影子,奇形怪狀,黑乎乎一片,鑽進了房間的角落,並在那兒棲息。室外,鳥兒撥弄著樹葉,或是上班者人聲鼎沸,或是風嗚咽著從山上下來,在寂靜的房子周圍盤桓,彷彿擔心驚擾了沉睡者,但又必須把睡眠從紫色的山洞中喚醒。一層層昏暗的薄紗被掀開,萬物漸漸地恢復了原狀和本色。我們觀察著黎明以其自古以來就有的方式重建世界。暗淡的鏡子又開始照見東西。沒有火焰的小蠟燭依舊豎立在老地方,旁邊放著一本我們看了一半的書,或是我們在舞會上戴過扎著鉛絲的小花,或是一封我們不敢讀或者讀了無數次的信。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我們所熟知的現實生活從虛幻的夜影中跳出來了,我們得在原來停止的地方繼續我們的生活。我們悄悄地湧起了一種可的感覺,不得不讓精力按陳規陋習枯燥地迴圈往復;或者我們產生了一種不著邊際的願望,希望有一天早晨睜開眼睛,發現令我們高興的是,在黑暗中世界已經重建。在新世界中,萬物都有新的形狀和顏色,而且都會發生變化,或者都有自己的秘密。在新世界中,往事會變得無足輕重,或者沒有立足之地,或者至少不會讓人出於義務和悔恨而耿耿於懷,相反,即使是歡樂的記憶也帶有苦味,愉快的回想也是痛苦的。

道連·格雷覺得,正是創造這樣的世界構成了他真正的生活目的,或者真正的生活目的之一。他要尋找一種新奇而愉快的感覺,一種具有羅曼史所必不可少的陌生成分的感覺。在尋找中他會採用自知見異於自己天性的思想方法,沉湎於其微妙的影響。然後他會抓住這些影響的色彩,滿足理智上的好奇心,隨後又會冷漠地將這些影響棄之一旁。這種冷漠與道地的火熱性格是相容的,而且根據現代心理學家的說法,其實是火熱性格的先決條件。

據一度謠傳,道連想要加入羅馬基督教教派。確實羅馬教的儀式一向對他有很大的吸引力。每天的犧牲雖然比古老世界的一切犧牲真的要可怕得多,卻打動了他。他被打動的,是對感官的巧妙抵制,是羅馬教成分中原始的單純,是羅馬教所象徵的人類悲劇永恆的悲哀。他喜歡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人行道上,觀看身穿繡花法衣的牧師用白皙的手慢慢地揭開聖體盤的罩布,或者舉起裝有白色聖餅嵌滿寶石的燈籠形聖體匣,我們有時設想這種聖餅是天使的麵包。或者觀看牧師們穿著耶穌受難時的衣裝,把聖餅弄碎放進聖餐杯,並以捶胸來悔罪。身穿鑲花邊的大紅衣服、神情嚴肅的孩子們,把蒸騰的香爐像鍍金的碩大花朵那樣拋到空中,這情景對他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吸引力。他走出教堂的時候,總要驚奇地看一眼那些著黑衣服的懺悔者,希望自己也坐在暗影裡,傾聽善男信女們隔著陳的柵欄訴說自己生活中的故事。

但是他決不會一本正經地接受某個信條和體系,而犯下遏制智力發展的錯誤,或者誤把只適宜於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逗留一夜或者幾個小時的客棧,當成了棲身的住所。神秘主義有一種化普通為新奇的威力,並往往伴有微妙的徹底解脫主義,曾一度打動了道連。但在另一個時期,道連卻又傾向於德國達爾文主義運動的唯物主義思想,津津樂道於把人的思想和激情追溯到大腦中珍珠似的細胞,或是人體中某根白色的神經。他還讚賞這樣的觀點,即精神絕對依賴於物質,不論該物質是病態的還是健康的,正常的還是反常的。然而,正如前面說到的那樣,他覺得比之於生活,沒有一種理論是重要的。他強烈地感到,一切理性的思考一旦脫離行動和實驗是多麼蒼白。他明白,感覺同靈魂一樣有自己的精神秘密需要袒露。

於是他現在又研究起香水和其製造的秘密來了,蒸餾各類香氣很濃的油,燃燒來自東方、氣味難聞的樹脂。他知道人的情緒都在感官中得到反映,所以便潛心於發現兩者之間的真實關係,探究乳香中有什麼東西使人變得神秘;龍涎香為什麼能